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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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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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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香姐


前些日子,阿香妈和隔壁大婶为了鸡吃了菜园的菜争了起来,大婶说有什么了不起,做小姐,做小老婆的,有钱就了不起,不稀罕!阿香妈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棒槌打破了大婶的头。打赢了,伤口愈合了,乡亲还是乡亲,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人们的嘴依然张着,总有说不完的故事。

阿香只比我大三岁,我从小就叫她阿香姐,村里人都叫她“丑妞”,据说她落地时,除了看不出什么破败外,连五观端正都谈不上,马脸猴腮猪耳朵,都说是村里第一丑女。

丑女命好,他的父亲是村里的老师,虽然那年月艰苦些,但她却从来没的饿着过,因此,她的体魄,就比同年人要高些要大些要水灵些,虽然丑却也丑得并不难看,就像一棵板粟树,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反正就是太普通的那种,单看她的五观,也没有什么毛病可挑的。但整体看来,却也说不出什么与众不同的美丽。

女大十八变。我记忆中的阿香姐,是最最漂亮的,大概也就是我六七岁那年,阿香上学了,她背着新书包,屁颠屁颠的样子,挥之不去的背影。长大我才明白,她高挑的身材,注定她一定是个美女坯子。

俗话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阿香姐一出世,她一家从来就没有顺过,听说她娘也生了几胎都没有存下来的,只有她命硬,所以都说她是个扫把星,讲得神乎其神,什么“先扫兄弟,后扫姐妹”。好像也不是捕风捉影,反正她家不是爹病就是娘祸,好在她爹有公费医疗,她妈吃的药,也是拣她爹吃下的,自然也省得不少钱。那时祖国百废待兴,哪个日子不是过得结结巴巴的。

家里穷,人情薄,但她的日子也是温馨的,幸运的。

阿香姐十五岁就辍学了,是偷偷去了那个听说遍地黄金,人人都有几个老婆的东莞。

为这事,她爹爹几乎换了个人,先前,他在村里小学教书,人家叫她先生,他都是笑眯眯的,这种笑是认真的笑,是对尊重他的每个人的尊重。如今他很少有笑脸,别人叫他先生,他也只是点点头,算是回答,再也不见先前那认真的笑容。

女儿一走,也许,他已经觉得他对不起先生这称呼,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再谈教书,在他看来都是没有说服力的。就像耕田的牛把农夫给牛掀翻了,捉蛇的人给蛇咬了,医生把自己的脚给整拐了,放蜂的把蜜蜂给放跑了一样,再说自己的职业,别人越是客气,自己便越感觉是嘲笑,甚至是讽刺。

人就这鸟样,只要有把柄在别人手里,心总是虚的。毕竟那时不要脸的人还是凤毛麟角的,即使到了现在,不要脸的人多了,但是真的成了众矢之的,千手所指的,也还是没有理直气壮的牛逼。

村子里的刘科长,因为贪污判了三年,出来了,都很少回家,过去总是一副衣锦还乡的神色,如今,开着车回家,都没了先前的神情,没了先前的响呱,仿佛人都一下陌生了许多。

即便有个红白喜事要出席,他也总是坐在最边上的角落里,人就是这么个东西,一旦被别人主导了话语,自己也就像泄气的皮球,少了活力。

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也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罢。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普通老百姓还是活在普通人的舌尖上,能跳出舌尖的自然也不是一般有角色。多数人都是在人言可畏的氛围中度过自己的人生。

阿香姐走了,她爹爹自然也跳不出世人的舌尖。就算他有点文化,是个老师,真到了自己头上,自己反而也想不开。

更糟糕的是这阿香姐竟然一走就是十年杳无音信的。

十年,对父母来说,那是多么漫长的日子。全村人都想不通,这阿香咋就这么不懂人事呐!她父母还不敢对谁说,总是说她女儿忙,没时间,要脸呐!

那年读大二,一个平常的夏夜,见到了分别三千零一夜的阿香姐,那天她穿的是老祖宗的旗袍,大红的底子,金线绣的龙凤呈祥的图案,手里拿着一本商务英语。没想到在外飘泊的她身材比倪萍的三围还标准,脸上的笑容比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还要清纯。她说要找个地方住些日子再走,我知道她一定是出了事,再三追问,她才告诉我是自己不堪被人蹂躏,朋友叫马仔失手打死了嫖客。我无言以对,以自己的名义租了一套房,她呆了三个多月才离开。后来才知道,嫖客家里是平民出身,家里既要脸面,也耗不起时间,酒店出面,家属背着微不足道的钱和“意外死亡”的认定回家了。

阿香姐和我谈了很多。她第一份工作是做啤酒推销员,也就是“雪花妹”、“青岛妹”那种,既可以赚钱,还有不要钱的酒喝,虽然是天天喝得醉眼朦胧,却也很珍惜这份工作。然而有天晚上老板趁着她喝醉酒抱走了她的童贞。她想去告发,被人打得皮开肉绽,怀疑是老板做的,却又没什么证据。就在此时,阿香爹在山上砍柴摔断了脚,家里等钱用,她拿着刀去找老板寻死,老板见她豁出去的样子,怕出人命,给了她一万元,她拿了钱就跑回了宿舍,仿佛怕老板后悔似的,哭了几晚也就好了。

后来她做过“美发师”、“坐台小姐”、“商务秘书”、“营销总监助理”、“艺员”,说了好多无奈,好多伤心,好多怨恨。

回东莞时,那本商务英语她还是拿走了。我心里有点呐闷,难道做小姐也要学英语吗?

在村里我也听说她爹在县人民医院住了三个多月,竟然自己走回了家。人们听说药费是阿香寄了一万元,那时万元户可是非常了不得的。

都传阿香是做了别人的小老婆,那时还没有流行“二奶”的说法,在我们农村那可是丢人现眼的大事。为这事她娘哭瞎了眼。阿香请了个大夫给娘做了手术就好了,其实只是白内障罢了。

白驹过隙,而立之年的阿香姐还没带过姐夫回家,不知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为阿香担忧,有次我也莫名地说了阿香几句“姐夫再忙也应该回家看看父母,有钱的人也有爹娘啊!”阿香只是笑了笑,来了走了,她眼里如山岚飘忽,有一种我双眼无法穿透的凄美让人不忍心多想。每次提起,阿香姐只是笑笑,每次笑过之后,姐夫还是没有来过。后来我也成家立业了,对姐夫的挂念也就几乎淡忘了。

有次因公去东莞处理一起质量索赔事件,我迈进了方氏股份,我进门的一刹那,被方总的气质镇住了,大概也就比我大不了几岁,像那郭晓东的身板,郎永淳的脸蛋,我心里真是暗恨老天这么不公,这人长得这么标致,事业早成。他递过名片介绍自己也很特别,方生,天方夜谈的方,生生世世的生。

简单的沟通之后,方总很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责任,同意按合同返工,并负责相应的赔偿。我心里真是佩服,他能年轻有为,至少原于他如此坦诚,如此敢于担当。

我去洗手间出来,吓了一跳,阿香姐怎么从方总怀里跳了出来。我微微一笑,惊愕的阿香姐很快镇定了,她落落大方来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快叫姐夫。”

我愣了半天,还是没有叫出口。方总说,别为难他了,我只好一笑下了台阶。

去了阿香姐办公室,我更是吓了一跳,小学毕业的她,竟然坐上了财务总监位子。当时心里有些不以为然,甚至心想这方总肯定也是个富二代什么的,命好而已,哪里懂什么知人善任的道理,要不是瞎了眼,竟然让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阿香姐担此大任。

阿香姐问我什么我也是有口无心的回答,这时来了批外国客户,阿香姐Holle一番之后,示意我先喝茶,接下来就更坐不住了,阿香姐竟然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谈完了她的业务。临别我撇见她办公室里的书柜,我想到了“文凭不是必须的”,心也惭愧了许多。

阿香姐告诉我,“姐夫”还真是有妇之夫,他妻子在潮州老家,是娃娃亲,生了个女儿,也不愿出来,在家打理家务,照顾小孩,每天在家烧香拜佛,从不反对丈夫在外有家。我想起了有个潮州女同事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丈夫丈夫,一丈这内就是夫。当时我也没在意,之后细想,这就是她们的可贵可爱可恨或可敬之处吧。

阿香姐真的是人家的小老婆,我心里倒从来都没有难过,她做过“发廊妹”、“雪花妹”、“坐台小姐”、“商务秘书”、“营销助理”、“艺员”,哪一个不是流着血泪的职业,一个男人要成就一番事业难,一个女人要出人头地往往都是往事不堪回首。现在好了,她真的做了别人的小三,我心里安稳了许多,还有点庆幸她做了潮汕人的“小三”,庆幸她自励自强有自己的事业。

去年阿香姐开着宝马回了趟家,是为村里的希望小学落成剪彩,那是她为村里做了件善事,得到了县乡村的领导热情接待,那天到场的领导个个讲得精神抖擞,好像他们为百姓做了件大好事似的。

也是在希望小学落成活动中,我第一次听见隔壁大婶嘀咕阿香是她娘在村边稻草堆里拣来的,语气还是那样不屑。无非说阿香娘福气好,拣了个宝,做婊子还要立牌坊而已。这架不就打了起来。

至于阿香是拣来的还是她娘亲生的,我想都没有什么大的意义。只要阿香回家了,她娘脸上总是笑咪咪的,我也一样,那可是牵着我一起长大的阿香姐,我爱着她的血她的泪她的倔。每次见到阿香眉开眼笑的样子,我相信她不是坐不宝马里哭的那种,这也让我宽慰了许多。

阿香姐是幸运的。滚滚红尘,像阿香姐一样的人很多很多,她们哭过笑过,流过血流过泪,饱受嘲讽谩骂,在城市的每一个地方,她们用青春、阳光、热情、大方、脆弱、肉体、灵魂直面千手所指的人生,拥抱衣冠楚楚的日子。

其实,她们很在乎别人的眼睛,别人的嘴吧,别人的手指。她们和阿香姐一样,又不一样,她们依然徘徊着、寻觅着、等待着、伤害着被伤害着,依然赤裸裸地梦想迎接美好的未来,面对她们的明天,我无权羞辱、愤恨、诅咒,指责、想像,我只能为她们默默祈祷!祝福她们能和阿香姐一样幸运,一样自强不息,明天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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