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湖的水是跟着节气涨的。清明一过,雨脚就缠上了西湖市,淅淅沥沥下了半旬,湖水便漫过了岸边的老柳树根,绿得发沉,像一块浸了墨的绸子,缓缓淌着。柳丝垂在水面上,沾了水汽,绿得腻人,抬手一拂,指尖能沾到细碎的绿沫子,混着湖水的腥气,扑进鼻孔里。
汪芳苗坐在市巡视组的越野车后座,背脊挺得笔直,像根被墨汁浸硬的毛笔。他指尖摩挲着手机屏,屏保是张荣誉证书的照片——“全省最年轻优秀纪检干部”,烫金的字在阳光下晃眼,此刻在车厢里的阴影里,却像褪了色的年画。他想起办公室柜子里那本原件,压在一摞文件底下,墨香混着樟脑丸的味道,钻鼻子。那味道像极了他这些年的日子,表面光鲜,内里藏着霉斑,捂得久了,便生出些见不得光的潮气。
车过鄱阳湖大桥时,雨停了。车窗摇下一条缝,湖风涌进来,带着水草和鱼卵的腥甜。远处的湖面雾蒙蒙的,白帆点点,像撒在墨绿绸缎上的碎银。汪芳苗的目光掠过湖面,落在远处的滩涂上——那里曾是他小时候放牛的地方。那时鄱湖的水没这么满,滩涂边长满了芦苇,他和村里的娃子们在芦苇荡里捉迷藏,饿了就挖芦根吃,甜丝丝的,带着湖水的凉。他爹是村里的小学老师,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农闲时就教他在沙地上练字,“人要正,字才端”,爹的话像芦苇秆一样,戳在他心里。可后来,爹病逝,娘带着他改嫁,沙地上的毛笔字,就换成了办公室里的钢笔字,一笔一划,都写满了算计。
“汪组,快到王墩乡了。”驾驶员老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老周是个老司机,在市纪委开车十几年,见多了风浪,话不多,眼睛却毒。
汪芳苗“嗯”了一声,收回目光,从公文包里掏出笔记本。钢笔是定制的,笔帽上刻着他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响。车拐进一条乡间公路,路边的油菜花谢了,结出饱满的荚,风吹过,发出簌簌的声。就在这时,桑氏大院突兀地撞进眼帘。
那是座三层青砖小楼,砌墙的青砖是从老祠堂拆下来的,泛着深灰色的光,墙角爬着青苔。院子阔绰得不像话,围墙圈了半片坡地,墙头插着玻璃碴,墙角的摄像头闪着冷光,像只不眠的眼睛。院子里种着两棵柚子树,枝繁叶茂,遮住了半扇窗户。汪芳苗认得那树,是桑家老爷子当年亲手栽的,如今老爷子不在了,树却长得越发粗壮,枝桠都伸到了围墙外。
老周轻咳一声,方向盘微微偏了偏,像是不想多看那院子一眼:“汪组,这院子举报了八年,还是照样立着。”
汪芳苗眼皮都没抬,笔尖在纸上写:“群众诉求,依规办理。”写罢,笔尖顿了顿,墨汁晕开一个小点儿,他又添上“暂不立项”四个字。这四个字写得干脆,却像一块石头,压在纸页上。他想起三个月前,桑家的小儿子桑老三揣着个紫檀木笔筒找上门,笔筒上刻着“明镜高悬”四个篆字,刀工精细,木纹里浸着油光。桑老三把笔筒放在他办公桌上,笑得满脸堆肉:“汪组,您是咱西湖市的青天,这点小玩意儿,您摆着玩。”他当时没接,桑老三却趁他转身的功夫,把笔筒留下了,底下还压着张银行卡。后来他查了,卡里的数字比笔筒上的木纹还密,足以在市区买两套大户型。
“老周,”他合上笔记本,声音平淡得像湖面上的水,“下午的接访会,媒体都通知到了?”
“都到了,鄱湖日报的小李还特意问,要不要提前发个通稿,突出您‘敢讲敢为’的作风。”老周踩了脚刹车,车稳稳停在王墩乡礼堂门口。
汪芳苗嘴角勾起一丝笑,那笑没到眼底,像湖面上的涟漪,一闪就没了。他摸爬滚打这些年,早就摸透了“升官道”的三招:媒体上敢讲,把空话讲得比实话还恳切,让领导听见,让群众信;工作中敢炒,把芝麻大的小事炒成典型,把西瓜大的大事炒成糊涂账,既邀了功,又藏了私;遇事善于拖,拖到举报者没了心气,拖到问题没了痕迹,拖到大家都忘了这回事。三十岁当县纪检副组长,三十五岁进市纪委,四十岁坐上巡视组长的位置,这条路走得顺风顺水,全靠这三板斧。
礼堂的门是敞开的,一股混杂着汗味、烟味和怨气的气息涌了出来。长条木椅上坐满了人,大多是附近的农民,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裳,有的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灭;有的抹着泪,手里攥着皱巴巴的材料;还有的低声咒骂着,声音像被掐住的喉咙,闷闷的。汪芳苗走进去,脚步沉稳,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噔噔”的响,压过了底下的窃窃私语。
台上摆着一张长桌,铺着红色的桌布,桌布上印着“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八个黄字,有些褪色。汪芳苗坐在正中间,面前放着一个麦克风,他把笔记本摊开,钢笔在指间转得飞快,目光扫过台下的人群,像鹰隼搜寻猎物。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个老太太,头发花白,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黑布条扎着。她手里攥着一本土地确权书,书页已经卷了边,上面沾着泥点。老太太的腿有点瘸,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旁边的老汉赶紧扶了她一把。“汪组长,俺叫王桂香,是王墩乡李家村的。”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哭腔,颤巍巍的,“俺家的三亩地,被乡里占了盖招商围屋,冯乡长说俺是无理取闹,还让派出所的人把俺儿子带走了,关了三天,打得浑身是伤……”
“老人家,”汪芳苗抬手打断她,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得很远,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温和,“土地问题是民生大事,关系到老百姓的饭碗,我们一定严查。你把材料留下,三天之内,我亲自给你答复。”
他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台下有人低声议论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王桂香还想再说什么,旁边的乡干部已经快步走过来,扶着她的胳膊:“王大娘,汪组长都答应你了,你先坐下,等消息就行。”老太太被半拉半扶地按回座位上,嘴巴张了张,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抹了把眼泪,把确权书小心翼翼地递给了乡干部。
汪芳苗瞥见人群后排,冯伟正冲他递烟,嘴角挂着讨好的笑。冯伟是王墩乡的乡长,矮胖身材,肚子挺得像个皮球,脸上总是油光满面。这人造假证、说假话、办假事是出了名的,去年还因为虚报扶贫款被举报过,最后却不了了之。他能稳稳坐五年乡长的宝座,全靠每年“孝敬”的厚礼——春节的茅台酒、中秋的虫草,还有平时塞的红包,从未断过。汪芳苗记得,自己书房里那些女人体书法作品,“志存高远”四个字的润笔费,就是冯伟送的,十五万,一分不少。
接访会开了两个小时,汪芳苗接了一摞材料,足足有半尺高,说了一筐承诺,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散场时,鄱湖日报的记者小李追了上来,手里举着相机:“汪组,您刚才说‘对腐败决不姑息’,能不能再具体谈谈?比如接下来会重点查处哪些领域?”
汪芳苗停下脚步,迎着镜头挺直腰板,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阳光从礼堂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身上,给头发镀上了一层金边。“纪检干部就是党的利剑,是老百姓的靠山。”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不管是谁,不管职务高低,不管背后有什么关系,只要触犯党纪国法,损害群众利益,我们一定一查到底,绝不手软!”
闪光灯亮成一片,刺得他眼睛有些花。他想起自己书房里的那些荣誉证书,想起桑家送的紫檀木笔筒,想起冯伟塞的红包,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微微发疼。可那疼转瞬即逝,被即将到来的名利冲淡了。
越野车驶离王墩乡时,汪芳苗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朱明宣发来的微信:“汪哥,晚上老地方,给你带了点新茶,明前龙井,刚从杭州运过来的。”
他回了个“好”字,把手机揣进兜里。朱明宣是西湖市最大的黑市头目,七年前因为聚众斗殴、非法放贷判了刑,却在王墩乡派出所入了党,还进了公安系统,成了“先进个人”。这一切,都是汪芳苗在背后打招呼的结果。朱明宣讲义气,“孝敬”也大方,不仅给钱,还帮他处理一些“麻烦事”——比如那些不依不饶的举报人,往往被朱明宣的人“警告”几句,就不敢再吭声了。“遇事找老汪,啥事都别慌”,这话在黑道和官场上传得比童谣还响,汪芳苗听着,心里竟有些得意。
车窗外,鄱湖的水依旧缓缓流淌,柳丝在风中轻轻摇曳,像一双双温柔的手,却掩不住底下的暗流涌动。汪芳苗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盘算着晚上的饭局,盘算着接下来的晋升之路,全然没注意到,远处的湖面上,一只水鸟正贴着水面飞行,翅膀划破平静的湖水,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省巡视组进驻西湖市的那天,鄱湖又下起了小雨。雨不大,像牛毛,密密匝匝地落下来,把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里。
陈默背着一个简单的帆布包,从火车上下来,踏上了西湖市的土地。帆布包是旧的,边角已经磨破了,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他今年五十岁,头发已经花白,像是落了一层霜,眼角的皱纹里刻着几十年纪检工作的风霜,深一道浅一道,像鄱湖边被水冲刷过的石头。
市政府安排的招待所离火车站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了。招待所是老式的三层小楼,墙面上爬着常青藤,绿油油的,沾着雨水,显得格外鲜亮。走进一楼大厅,第一眼就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书法作品——是一幅楷书,写着“清风劲节”四个大字,墨色厚重,笔力遒劲,落款处盖着一个朱红色的私章,刻着“汪芳苗印”。
“陈组,您一路辛苦了。”陪同的市纪委干部张强满脸堆笑,快步迎上来,接过陈默的帆布包,“这是汪芳苗组长的墨宝,汪组长可是咱们全省纪检系统的才子,不仅工作能力强,书法更是一绝,很多领导都收藏他的作品呢。”
陈默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那幅字,指尖轻轻拂过纸面。宣纸的质地很细腻,墨色渗透得很均匀,看得出来,写字的人下过功夫。可不知怎的,这字虽写得端端正正,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浮躁,像湖面上的浮萍,看着光鲜,根却没扎在土里。
“房间已经安排好了,三楼朝南,视野好,能看到鄱湖。”张强领着陈默上楼,脚步轻快,“汪组长本来想亲自来接您,可下午有个重要的会议,实在抽不开身,特意交代我一定要好好招待您。”
陈默“嗯”了一声,没再多问。他心里清楚,西湖市的水很深。出发前,省纪委书记找他谈话,办公室里的举报信堆了半柜子,足足有两尺高。“西湖市的问题很复杂,”书记的声音很沉,带着一丝凝重,“举报信多,举报人却接二连三‘失声’,有的搬家了,有的再也不上访了,还有的……据说出了意外。你这次去,一定要小心,这里可能有内鬼,而且级别不低。”
推开房间的门,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很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窗户对着鄱湖。雨还在下,湖面雾蒙蒙的,远处的青山若隐若现。陈默把帆布包放在床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湖风涌进来,带着雨水的清凉,拂在脸上,让他精神一振。他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跟着老领导去基层暗访,那时候的他,眼里有光,心里有火,坚信正义能战胜一切。几十年过去了,他办过的案子不计其数,见过的腐败分子形形色色,可心里的那团火,始终没灭。
晚饭是在招待所吃的,四菜一汤,很简单。张强陪着,话很多,一会儿说西湖市的经济发展,一会儿说汪芳苗的工作成绩,一会儿又说鄱湖的风景如何优美。陈默只是偶尔应一声,大多时候在默默吃饭,耳朵却在仔细听着,捕捉着有用的信息。
吃完饭,陈默回到房间,刚坐下,就听到敲门声。“请进。”他说。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中年人。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袖口磨出了毛边,裤子上沾着泥点,手里攥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紧紧地,指节都泛了白。中年人身材消瘦,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和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
“您是陈组吧?”中年人声音沙哑,小心翼翼地问。
“我是陈默,坐吧。”陈默指了指椅子。
中年人犹豫了一下,慢慢坐下,把黑色塑料袋放在脚边,像是怕被人抢走。“我叫张守成,曾经是知青农场的开发商。”他顿了顿,喉咙动了动,像是在酝酿情绪,“陈组,我被汪芳苗诬陷涉黑,农场被查封,老婆气病了,孩子辍学了……我上访了三年,每次都被他压下来,还动用警力抓我,说我‘扰乱社会秩序’。”
陈默递给她一杯水:“慢慢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清楚。”
张守成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他抬手擦了擦,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
二十年前,张守成还是个年轻的知青,在王墩乡的知青农场插队。那时候的农场很荒凉,遍地都是野草,他和其他知青一起,开荒种地,养猪种菜,把青春都洒在了这片土地上。后来,知青返城,他却舍不得离开,承包了农场,搞起了特色种植和养殖,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农场里种着果树,养着鸡鸭,还盖了几间民宿,吸引了不少城里的游客,成了王墩乡的明星企业,解决了十几个村民的就业问题。
三年前,汪芳苗的小舅子李志强找到了他,说想低价收购农场,用来盖私人别墅。“张哥,你这农场位置好,靠着鄱湖,风景好。”李志强拍着他的肩膀,语气傲慢,“我给你两百万,你把农场转让给我,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张守成没同意。这农场是他一辈子的心血,里面有他的青春和回忆,怎么能说卖就卖?而且,两百万连农场的零头都不够。“志强,这农场我不能卖,你还是另找地方吧。”他说。
李志强脸色一变,撂下一句“你等着”,就走了。没过多久,麻烦就来了。先是有人举报农场“非法占用耕地”,乡国土所的人来了,查了半天,没查出问题,却还是贴了封条,说“涉嫌违规”。接着,又有人举报他“涉黑涉恶”,说他雇佣打手欺压村民。派出所的人来了,没做任何调查,就把他带走了,关了半个月。
“他们打我,逼我承认涉黑。”张守成撸起袖子,胳膊上露出一道道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是暗红色的,“我说我没罪,他们就往死里打,还威胁我说,要是不承认,就把我老婆孩子也抓起来。”
最后,张守成被冠以“涉黑”罪名,判了缓刑,农场被强制查封,后来转给了李志强。他的老婆受不了这打击,一病不起,常年卧病在床;孩子正在读高中,因为家里出了这事,被同学嘲笑,索性辍学了,跟着别人去外地打工,一年都没回来过。
“我不服,我上访了三年,每次都被汪芳苗压下来。”张守成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睛红了,“他是纪检干部,却知法犯法,包庇他小舅子,还动用权力打压我。陈组,我知道您是清官,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陈默静静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他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钢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记下关键信息。“你有证据吗?”他问。
“有!”张守成眼睛一亮,从黑色塑料袋里掏出一个U盘,递给陈默,“这是汪芳苗小舅子李志强转账给他的记录,每次转账都备注‘生活费’,其实都是好处费。还有当时办案人员的录音,他们都受了汪芳苗的指使,故意冤枉我。”
陈默接过U盘,沉甸甸的,像是握着一块石头。他把U盘放进抽屉里,锁好。“张守成,你放心,我们会认真调查的。”他的声音很坚定,“如果情况属实,我们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把坏人绳之以法。”
张守成站起身,对着陈默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陈组,谢谢党!我就知道,世上还有清官,还有正义!”他的声音哽咽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送走张守成,陈默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雨。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发出“哒哒”的响。他想起出发前看到的另一份举报信,举报汪芳苗包庇卫计委主任李建国。李建国涉黑、入股多家企业,还利用职务之便收受巨额贿赂,全家都参与腐败,却只被匆匆以贪污罪轻判,罚了点钱就了事了。举报信里说,李建国是汪芳苗的“铁哥们”,两人互相包庇,利益输送。
“水真深啊。”陈默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给组员小李发了条微信:“明天开始,暗中调查汪芳苗、李建国、李志强、冯伟等人,重点查财务往来和涉案证据,注意隐蔽,不要打草惊蛇。”
微信发出去没多久,小李就回复了:“收到,陈组。”
陈默放下手机,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鄱湖。雾气更浓了,湖面像一块巨大的墨砚,把天空、青山、树木都染成了墨色。他知道,这场调查不会一帆风顺,汪芳苗在西湖市经营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就像鄱湖里的水草,牵一发而动全身。但他也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不能退缩。为了那些受冤屈的老百姓,为了党纪国法的尊严,他必须迎难而上,把这潭浑水搅清。
夜深了,雨还在下。陈默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他想起自己入党时的誓言,想起那些为了革命事业抛头颅洒热血的先烈,想起张守成那双充满希望的眼睛。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查下去,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能放弃。
调查进展得并不顺利。
汪芳苗在西湖市经营了十几年,从县纪检副组长到市巡视组长,位置越坐越高,关系网也越织越密。市里的很多官员,要么是他的老部下,要么受过他的“恩惠”,要么和他有利益往来。组员小李带着两个人,暗中调查汪芳苗的财务往来,跑了银行、税务局、工商局,却处处碰壁。“陈组,汪芳苗的银行账户很干净,没什么大额交易。”小李在电话里汇报,语气有些沮丧,“他的财产都登记在他老婆和小舅子名下,而且很多都是现金交易,根本查不到痕迹。”
“查李志强的账户。”陈默说,“汪芳苗肯定会通过李志强转移财产。”
“查了,李志强的账户有很多大额转账,但是收款方都是一些空壳公司,注册地址都是虚假的,根本找不到人。”小李叹了口气,“还有,桑氏大院的土地使用证是伪造的,但相关档案已经被销毁了,当年的经办人也找不到了,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陈默坐在书桌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知道,汪芳苗早有准备,肯定已经销毁了很多证据。“别急,我们换个思路。”他说,“去查朱明宣,他是汪芳苗的‘保护伞’,两人肯定有利益往来。还有冯伟,他的扶贫款、招商项目,肯定有问题。”
“好,我们现在就去查。”小李说。
挂了电话,陈默站起身,走到窗边。雨已经停了,雾气也散了一些,湖面露出了真面目,波光粼粼的,像撒了一层碎金。远处的芦苇荡里,几只水鸟在飞翔,翅膀掠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他想起张守成说的知青农场,想起王桂香老太太的三亩地,想起那些被冤枉、被欺压的老百姓,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沉甸甸的。
他决定亲自去王墩乡看看。王墩乡是汪芳苗的“根据地”,他在这里工作过多年,很多问题都集中在这里。而且,这里离鄱湖最近,很多事情都和鄱湖有关。
第二天一早,陈默换上一身普通的夹克衫,戴上帽子和口罩,扮成投资商的样子,独自一人去了王墩乡。
王墩乡坐落在鄱湖岸边,是个典型的水乡。村子沿着湖边分布,家家户户都靠着湖水生活,有的捕鱼,有的种藕,有的搞养殖。乡道是水泥铺的,两旁种着樟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路边有很多小店,卖着渔具、零食、日用品,还有一些农家乐,门口挂着“正宗鄱湖鱼”的招牌。
陈默沿着乡道慢慢走着,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他发现,王墩乡的耕地被乱占、乱批乱建的情况确实严重。很多农田里都盖起了私人别墅,有的还在施工,机器轰鸣,尘土飞扬。这些别墅大多建在湖边,位置优越,看起来很豪华,却和周围的农田、农房格格不入。
他走进一家农家乐,点了一盘鱼、一碗米饭,和老板闲聊起来。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姓周,很健谈。“老板,你们这儿的别墅真多啊,都是谁盖的?”陈默问。
周老汉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还能是谁?都是城里的大官和有钱人盖的。”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别墅群,“那片是冯乡长牵头盖的,说是招商项目,其实都是给大官们度假用的。他们占了农民的地,给的补偿很少,很多农民都不愿意,可不愿意也没办法啊,官官相护,谁能惹得起?”
“那没人举报吗?”陈默问。
“举报?怎么没举报?”周老汉叹了口气,“前几年,有个村民举报冯乡长乱占耕地,结果没过几天,就被派出所的人抓了,说他‘扰乱公共秩序’,关了半个月才放出来。从那以后,就没人敢举报了。”他顿了顿,又说,“听说这些别墅,汪组长也有一套,就在桑氏大院旁边,装修得可豪华了。”
陈默心里一动,想起了桑氏大院。“桑氏大院是谁家的?”他问。
“桑家的啊,桑老三,在外面做建材生意,赚了不少钱。”周老汉说,“他家的院子占了半片坡地,土地使用证都是伪造的,很多人举报,可就是没人敢查。桑老三和汪组长关系好,经常一起吃饭,谁敢惹?”
吃完饭,陈默付了钱,继续往前走。他想去看看张守成的知青农场。根据张守成提供的地址,农场在王墩乡的最东边,靠着鄱湖。
走到农场门口,陈默愣住了。原来的农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正在建设的别墅群。工地周围围着铁丝网,上面挂着“禁止入内”的牌子。几个工人正在施工,塔吊林立,尘土飞扬。他绕着铁丝网走了一圈,看到里面已经盖起了几栋别墅的框架,主体结构已经完工,正在进行外墙装修。
就在这时,一个看门人走了过来,警惕地看着他:“你找谁?这里不让进。”
陈默笑了笑:“我是来考察项目的,想问问这别墅卖不卖。”
看门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穿着普通,不像有钱人,语气冷淡:“不卖,都是内部预定的。”
“内部预定?都是给谁预定的?”陈默问。
看门人脸色一变:“不该问的别问,赶紧走,不然我叫保安了。”
陈默没再追问,转身离开了。他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李志强低价收购农场,用来盖私人别墅,背后肯定有汪芳苗的支持。
他又去了李家村,找到了王桂香老太太。老太太家住在村子的最西边,是一间破旧的土坯房,墙壁上裂着缝,屋顶上盖着瓦片,有些瓦片已经碎了,露出了里面的茅草。
老太太正在院子里晒衣服,看到陈默,警惕地问:“你找谁?”
“大娘,我是来了解情况的,关于你家土地的事。”陈默说。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不像坏人,才放下心来:“你是……省上来的领导?”
陈默点了点头:“我是省巡视组的,想来问问你家土地的事。”
老太太的眼睛一下子红了,拉着他的手,把他让进屋里。屋里很暗,光线很差,摆着一张破旧的桌子和几把椅子,墙角堆着一些杂物。“领导,俺的地啊,就这样被他们占了。”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是俺家的口粮地,俺和老伴靠着那三亩地过日子,现在地没了,老伴又生病了,日子可怎么过啊?”
她的老伴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咳嗽不止。“俺老伴是气的,”老太太说,“地被占了,儿子被抓了,他一着急,就中风了,现在连床都下不了。”
陈默看着这一切,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也是农民,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靠着几亩地养活全家。农民的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可有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如此肆无忌惮地侵占农民的土地,欺压老百姓。
“大娘,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查清楚这件事,把地还给你,还你儿子一个清白。”陈默的声音很坚定。
老太太拉着他的手,眼泪直流:“谢谢领导,谢谢党!俺就知道,党不会忘了我们这些老百姓的。”
离开李家村,陈默又去了刘文峰家。刘文峰是做红色文化保护的,收藏了很多革命文物,却被汪芳苗诬陷“非法占有国家财产”,抓了起来,文物也被抄走了。根据举报信提供的地址,刘文峰家在王墩乡的老街,是一间破旧的平房。
敲了敲门,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探出头来,警惕地看着他:“你找谁?”
“我找刘文峰先生。”陈默说。
“你是……”中年妇女犹豫了一下。
“我是省巡视组的,来了解刘文峰先生的情况。”陈默说。
中年妇女眼睛一亮,连忙打开门:“请进,请进。”
屋里的光线很暗,弥漫着一股药味。刘文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身体消瘦,看起来很虚弱。他看到陈默,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没力气。“别动,躺着吧。”陈默连忙说。
“陈组,您来了。”刘文峰的声音很沙哑,带着一丝激动,“我就知道,您会来的。”
“刘先生,你的身体怎么样?”陈默问。
“好多了,谢谢关心。”刘文峰说,“被他们关了半年,身体垮了,出来后一直在家养病。”他顿了顿,又说,“我的文物,大部分都被他们抄走了,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
“你收藏的都是些什么文物?”陈默问。
“都是革命文物,有革命烈士的日记、书信、武器,还有一些老照片、老报纸。”刘文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这些都是我爷爷传下来的,我爷爷是革命烈士,当年在鄱湖一带打游击,牺牲的时候才二十五岁。我从小就喜欢这些文物,想把它们保护好,传承下去,让后人记住历史,记住那些为了革命事业牺牲的先烈。”
他叹了口气,又说:“可汪芳苗说我‘非法占有国家财产’,把我抓了起来,抄走了我收藏的二十多件文物,其中有一本我爷爷的日记,里面记录了他参加革命的经历,还有鄱湖一带的革命斗争情况,非常珍贵。我听说,汪芳苗把这些文物卖给了收藏家,赚了不少钱。”
陈默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革命文物是历史的见证,是民族的瑰宝,可汪芳苗为了钱,竟然倒卖革命文物,践踏历史,亵渎先烈,这种行为,实在令人发指。
“刘先生,你放心。”陈默的声音很沉,“我们一定会把文物追回来,让它们回到应该在的地方,让烈士的英魂得到安息。”
刘文峰点了点头,眼睛里充满了期待:“谢谢陈组,我相信您。”
离开刘文峰家,陈默的心情很沉重。他沿着乡道往回走,夕阳西下,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鄱湖的水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金色的光芒,像一块巨大的金箔。远处的芦苇荡里,传来水鸟的叫声,凄婉而悲凉。
他想起了自己入党时的誓言,想起了那些为了革命事业抛头颅洒热血的先烈,想起了张守成、王桂香、刘文峰这些受冤屈的老百姓。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查下去,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要把汪芳苗这个腐败分子绳之以法,还西湖市一片清明,还老百姓一个公道。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省纪委打来的。“陈默,”书记的声音很急促,“汪芳苗已经察觉到了调查,正在销毁证据,还试图联系关系网施压。你要加快进度,注意安全,必要时可以请求当地公安部门的支持。”
“明白。”陈默说。
挂了电话,陈默加快了脚步。他知道,时间紧迫,必须尽快找到确凿的证据,将汪芳苗绳之以法。否则,一旦汪芳苗销毁了所有证据,或者跑了,想要再查就难了。
回到招待所,陈默立刻召开紧急会议。组员们都到齐了,脸上带着疲惫,却眼神坚定。“现在情况紧急,汪芳苗已经开始行动了。”陈默说,“我们兵分三路,一路由小李带队,继续查汪芳苗、李志强、朱明宣、冯伟等人的财务往来,重点查现金交易和实物贿赂;一路由小王带队,找关键证人取证,包括张守成、刘文峰、王桂香等人,让他们补充证据,同时寻找其他受害者;一路由我带队,追查被倒卖的文物和涉案人员,尽快把文物追回来。”
“明白!”组员们异口同声地说。
“大家注意安全,保持联系,有任何情况随时汇报。”陈默说,“这场斗争,我们只能赢,不能输!”
会议结束后,组员们立刻行动起来。陈默也拿起外套,准备出门。他知道,一场硬仗即将开始,而他,必须迎难而上。
汪芳苗确实慌了。
省巡视组进驻西湖市的消息,像一颗炸弹,在他的心里炸开了。刚开始,他还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在西湖市经营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陈默掀不起什么风浪。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不安。他听说陈默一直在暗中调查,还找了张守成、刘文峰等人,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他知道,自己的屁股不干净,一旦被查,肯定会身败名裂,牢底坐穿。这些年,他收了多少贿赂,包庇了多少腐败分子,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他就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人,表面风光无限,底下却是万丈深渊,稍微一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
那天晚上,汪芳苗把家里的现金和贵重物品都翻了出来,装进几个大箱子里,让老婆连夜送到乡下的亲戚家。现金有三百多万,还有金条、玉器、手表、字画,都是这些年收来的贿赂。“把这些东西藏好,别让人发现了。”他对老婆说,语气很严肃,“如果我出事了,你就带着孩子走,去国外,永远别回来。”
老婆吓得眼泪直流:“芳苗,我们会不会有事啊?要不,我们主动交代吧,争取宽大处理。”
“交代?交代了我们就完了!”汪芳苗怒吼道,“这些年我们享了多少福,你忘了?现在想交代,晚了!”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一些,“你放心,我有关系网,陈默查不到什么的。就算查到了,也有人会保我。”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他知道,陈默是个硬骨头,办案铁面无私,不徇私情。这些年,陈默办了很多大案要案,查处了很多高级别的腐败分子,在纪检系统里名声很大。
送走老婆,汪芳苗回到书房,看着墙上挂着的书法作品,心里五味杂陈。他从小就喜欢书法,梦想着成为一名书法家。小时候,他在鄱湖边的沙地上练字,爹站在旁边看着,教他“字要端,人要正”。那时候的他,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想做一个正直、有担当的人。
可后来,爹病逝了,娘带着他改嫁,日子过得很艰难。他发奋读书,考上了大学,毕业后进了纪检系统。刚开始,他确实想做一个好干部,想为老百姓办实事。可随着职位的升高,权力的增大,他渐渐变了。他看到身边的人都在收礼、受贿,都在利用权力为自己谋私利,心里渐渐不平衡了。他开始收礼,开始受贿,开始利用权力为自己铺路。他写“明镜高悬”,却干着贪赃枉法的勾当;他写“不忘初心”,却早已忘了入党时的誓言;他写“志存高远”,却把高远的志向变成了对权力和金钱的追逐。
“字要端,人要正”,爹的话在耳边响起,像一记耳光,打得他脸上火辣辣的。他拿起一支毛笔,蘸了墨,在宣纸上写下“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可这四个字,写得歪歪扭扭,毫无章法,像他此刻的心情,混乱不堪。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朱明宣打来的。“汪哥,你还好吧?”朱明宣的声音很急促,“我听说陈默在查你,还查了我和冯伟,要不要我找人‘做掉’他?”
汪芳苗心里一惊,连忙说:“别胡来!陈默是省巡视组组长,你动他一下试试?到时候我们都得完蛋!”他顿了顿,又说,“你赶紧‘避一避’,去外地躲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好,我知道了。”朱明宣说,“汪哥,你也小心点,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实在不行,我帮你跑路,国外我有人。”
挂了电话,汪芳苗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心里乱成一团麻。他又给原县委书记刘同演打电话,想让他从中斡旋。刘同演是他的老领导,当年他在王墩乡工作时,刘同演是县委书记,很赏识他。后来,查正发出事,就是刘同演出面,把他调离了王墩乡,还让他插手红色项目捞钱。这些年,他和刘同演互相包庇,利益输送,关系很铁。
“刘书记,我是芳苗。”汪芳苗说,语气带着一丝讨好。
“芳苗啊,什么事?”刘同演的声音很平淡。
“刘书记,省巡视组的陈默在查我,您能不能从中斡旋一下?”汪芳苗说,“我知道,您面子大,陈默肯定会给您面子。”
刘同演沉默了一会儿,说:“芳苗,这次的事情不好办啊。陈默是省纪委书记亲自点的将,铁面无私,谁的面子都不给。而且,你的问题太多,就算我想帮你,也无能为力。”他顿了顿,又说,“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实在不行,就主动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挂了电话,汪芳苗的心彻底凉了。他知道,刘同演是靠不住了,在利益面前,所谓的“老领导”“铁哥们”,都只是浮云。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夜色深沉,鄱湖的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一块巨大的冰。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鄱湖边放牛的场景,想起了爹教他练字的场景,想起了刚参加工作时的豪情壮志。如果当初他能坚守初心,不被权力和金钱冲昏头脑,现在会不会是另一番景象?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再也回不去了。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汪芳苗心里一惊,是谁?这个时候,谁会来?他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看到了陈默。
他的心跳一下子加速了,手心冒出了冷汗。他想不开门,可他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汪组,深夜来访,打扰了。”陈默走进屋里,目光扫过客厅,最后落在书房墙上的书法作品上,“这些字写得不错,笔力遒劲,墨色厚重。可惜,字如其人这句话,在你身上不成立。”
汪芳苗强作镇定,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陈组,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快请坐。”
陈默没坐,而是径直走进了书房,目光落在书桌上的那幅“明镜高悬”上:“‘明镜高悬’,多么好的四个字。可你拿着人民赋予的权力,却干着贪赃枉法的勾当,对得起这四个字吗?对得起党和人民的信任吗?”
汪芳苗的脸色变了,眼神躲闪:“陈组,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不明白?”陈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放在书桌上,“这里有你小舅子李志强给你转账的记录,有办案人员的录音,还有你收受赵斌一百万贿赂的证据。汪芳苗,你身为纪检干部,知法犯法,包庇腐败分子,制造冤假错案,滥用职权,收受贿赂,你还有什么话说?”
汪芳苗的身体晃了晃,他看着那个U盘,像看着一颗定时炸弹。他想狡辩,可看着陈默坚定的眼神,看着那些铁证,他知道,自己完了。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泡影。
他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眼泪流了下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被权力和金钱冲昏头脑,我不该对不起党,对不起老百姓,对不起我爹……”
他的声音哽咽着,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无助而绝望。
陈默看着他,心里既愤怒又惋惜。愤怒的是他的贪赃枉法,他的所作所为,损害了党和人民的利益,破坏了党纪国法的尊严;惋惜的是,他曾经是一个有才华、有前途的干部,却因为贪念,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毁了自己的一生。
“汪芳苗,你说说吧,把你所有的罪行都交代清楚。”陈默的声音很沉,带着一丝威严。
汪芳苗抬起头,擦了擦眼泪,开始交代自己的罪行。
他说,“三招升官道”是他刻意为之。媒体上的豪言壮语,是为了博取名声,让领导赏识;工作中的炒作,是为了向上级邀功,为自己的晋升铺路;遇事拖延,是为了包庇腐败分子,掩盖自己
的罪行。他收受了朱明宣的“保护费”,每年高达两百万,包庇朱明宣的黑市交易、非法放贷等恶行;他收受冯伟的贿赂,为冯伟虚报扶贫款、乱占耕地提供便利,甚至在冯伟被举报时,亲自出面压下案件;他收受李建国的好处,为李建国的涉黑行为、职务犯罪充当“保护伞”,在李建国被调查时,篡改证据,让李建国从轻发落;他指使小舅子李志强低价收购张守成的知青农场,转让后获利上千万,还将大量非法所得通过李志强转移到海外账户。
“还有那些文物……”汪芳苗的声音哽咽得更厉害了,“刘文峰收藏的革命文物,我抄走后,通过朱明宣联系了海外收藏家,卖了八百万。那本烈士日记,被一个台湾收藏家买走了,我再也拿不回来了……”他捶打着自己的大腿,“我对不起烈士,对不起历史,对不起鄱湖岸边那些为革命牺牲的先辈啊!”
陈默静静地听着,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刻在纸上,也刻在他的心里。他想起刘文峰躺在床上的虚弱模样,想起张守成胳膊上的伤疤,想起王桂香老太太浑浊的眼泪,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烧得他浑身发烫。
“你还打压过多少举报人?”陈默问,声音冷得像鄱湖的冰水。
汪芳苗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有……有十几个。有的被我安排人‘警告’,有的被安上‘扰乱社会秩序’的罪名抓起来,还有的……被朱明宣的人打断了腿,再也不敢上访了。”
“你可知罪?”陈默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雷霆般的威严。
“我知罪!我知罪!”汪芳苗连连磕头,额头磕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响,“我愿意交代所有问题,愿意退赃,只求党和人民能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陈默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鄱湖的水面泛起了鱼肚白,远处的青山轮廓渐渐清晰。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小李的电话:“带人过来,汪芳苗已经全部交代,立刻抓捕朱明宣、冯伟、李志强、李建国等人,查封相关涉案资产,务必一网打尽!”
“收到!陈组,我们已经锁定朱明宣的位置,他正准备开车逃跑,我们马上行动!”小李的声音带着兴奋。
挂了电话,陈默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汪芳苗,眼神复杂:“汪芳苗,你记住,党纪国法不是儿戏,民心不可欺,历史不可辱。你欠下的债,终究要还。”
凌晨五点,西湖市的街头还很安静,只有清洁工人在扫地,发出“沙沙”的声。省巡视组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出发,直奔朱明宣的住所、冯伟的办公室、李志强的别墅。
朱明宣果然在收拾行李,准备开车逃往外地。当他刚走出家门,就被埋伏在周围的组员们团团围住。“朱明宣,你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行贿、非法放贷,跟我们走一趟!”小李亮出证件,语气坚定。
朱明宣脸色煞白,还想反抗,却被组员们死死按住。他看着远处的鄱湖,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他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冯伟正在办公室里销毁证据,看到组员们冲进来,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我交代,我全部交代!”他哭喊着,“是汪芳苗指使我的,我是被逼的!”
李志强正在别墅里和情人缠绵,被组员们抓了个正着。他试图反抗,还拿出藏在抽屉里的匕首,却被组员们轻易制服。“放开我!我姐夫是汪芳苗,你们敢抓我?”他嘶吼着。
“汪芳苗已经被抓了!”组员冷冷地说。
李志强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像一张白纸。他知道,自己的靠山倒了,一切都完了。
李建国正在医院里“养病”,其实是在躲避调查。组员们赶到医院时,他还想装作病重,却被组员们直接架走。他看着窗外的天空,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抓捕行动进行得很顺利,短短三个小时,涉案的二十多名犯罪嫌疑人全部落网。涉案资产也被一一查封,包括桑氏大院、李志强的别墅、冯伟的招商围屋,还有大量的现金、金条、玉器、字画。
当天下午,陈默带着组员们去追查被倒卖的革命文物。根据汪芳苗的交代,大部分文物被藏在朱明宣的一个秘密仓库里。当仓库的门被打开时,所有人都惊呆了。仓库里摆满了各种革命文物,有烈士的书信、日记、武器,还有老照片、老报纸、红旗,足足有上百件。
“太好了!这些文物都还在!”刘文峰的妻子赶到现场,看到这些文物,激动得热泪盈眶。
陈默拿起那本烈士日记,封面已经有些磨损,上面写着“鄱湖烽火”四个字。他翻开日记,里面的字迹工整有力,记录着烈士们在鄱湖一带打游击的经历,记录着他们对革命的信仰,对人民的热爱。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不屈不挠的精神,让人肃然起敬。
“这本日记,一定要还给刘文峰先生,一定要好好保护起来。”陈默说,“这是历史的见证,是民族的瑰宝,不能再让它受到任何伤害。”
只有少数几件文物被卖到了海外,陈默立刻联系了国际刑警,请求协助追回。
汪芳苗被带走的那天,西湖市的天空放晴了。连日的阴雨终于结束,阳光洒在大地上,暖洋洋的。鄱湖的水波光粼粼,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柳丝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庆祝正义的到来。
省巡视组的工作还在继续。他们一边审讯犯罪嫌疑人,完善证据链,一边为受冤屈的老百姓平反昭雪。
张守成的冤案很快就得到了平反。当他拿到平反通知书时,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紧紧握着陈默的手:“陈组,谢谢你们,谢谢党!我终于沉冤得雪了!”
陈默笑着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的农场,我们已经帮你收回来了,你可以重新经营了。”
“太好了!太好了!”张守成激动得语无伦次,“我要把农场办好,带动更多的村民致富,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
不久后,张守成的知青农场重新开业了。他雇了很多当地的农民,还成立了合作社,种植有机蔬菜、养殖生态鸡鸭,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他给陈默送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着“铁面无私,为民做主”八个大字,字体遒劲有力,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感激。
王桂香老太太的三亩地也被退了回来。当乡干部把土地确权书送到她手里时,老太太拉着乡干部的手,笑得合不拢嘴:“谢谢你们,谢谢党!俺的地回来了,俺又能种地了!”她的儿子也找到了工作,在张守成的农场里干活,一个月能挣好几千块钱。老太太逢人就说:“省上来的领导是清官,是咱们老百姓的靠山!”
刘文峰的身体渐渐好转,他重新整理了被追回的革命文物,在村里办了一个小型的红色博物馆。博物馆开馆那天,来了很多人,有老人,有孩子,还有很多年轻人。刘文峰坐在轮椅上,给大家讲述革命烈士的故事,讲述鄱湖一带的革命斗争历史。他看着那些文物,眼神里充满了光芒:“这些文物终于回家了,烈士的英魂可以安息了。我要把这些故事一直讲下去,让后人永远记住历史,永远记住那些为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牺牲的先烈。”
桑氏大院被依法没收,后来被改造成了鄱湖生态保护站,专门负责鄱湖的生态监测、环境保护和科普宣传。乱占的耕地重新还给了农民,王墩乡的乱批乱建得到了彻底整治。新的乡干部走村入户,倾听群众诉求,解决实际问题。他们修好了村里的路,挖通了灌溉渠,还引进了新的种植技术,帮助农民增收致富。
西湖市的风气也焕然一新。以前,很多官员不作为、乱作为,收礼受贿成风;现在,官员们不敢再胡作非为,都兢兢业业地工作,全心全意为老百姓办实事。市民们都说:“省巡视组来了之后,西湖市变干净了,变清明了!”
陈默去看望刘文峰时,老人已经能拄着拐杖走路了。他捧着那本革命烈士日记,激动地对陈默说:“陈组,你看,这本日记里还记录着当年烈士们保护鄱湖生态的故事。他们说,鄱湖是我们的母亲湖,要好好保护,不能让她受到破坏。”
陈默看着日记,心里很有感触。他想起汪芳苗等人乱占耕地、破坏生态的行为,想起鄱湖的水从浑浊到清澈,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好鄱湖的生态环境,让母亲湖永远清澈,永远美丽。
离开刘文峰家,陈默站在鄱湖边,望着远处的青山。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美不胜收。芦苇荡里,水鸟在自由地飞翔,发出欢快的叫声。岸边的渔民们正在收网,渔网里装满了鲜美的鱼,渔民们的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他想起汪芳苗那些书法作品,想起他写的“志存高远”,想起他爹说的“字要端,人要正”。其实,真正的志存高远,不是追求权力和金钱,而是坚守初心,牢记使命,为党和人民的事业奋斗终身;真正的明镜高悬,不是挂在墙上的匾额,而是放在心里的标尺,时刻衡量着自己的一言一行。
就在这时,小李匆匆赶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陈组,我们在调查刘同演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
陈默接过文件,仔细看了起来。文件里记录着刘同演的犯罪事实,他不仅包庇汪芳苗,还利用职务之便,在红色项目、扶贫资金、土地出让等方面大肆受贿,涉案金额高达数千万。更重要的是,文件里还提到,刘同演背后还有更大的“保护伞”,涉及到省里的一些高官。
陈默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知道,反腐斗争永远在路上,西湖市的问题解决了,但还有很多“汪芳苗”“刘同演”需要查处,还有很多“保护伞”需要打掉。
小李看着陈默的表情,问道:“陈组,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陈默抬起头,望着远处的湖面,眼神坚定。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给头发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他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继续查!”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不管背后的‘保护伞’级别有多高,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我们都要一查到底,绝不手软!”
越野车驶离西湖市时,陈默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鄱湖上。湖水缓缓流淌,像是在诉说着这里的故事,有贪腐的丑陋,有群众的苦难,有正义的伸张,还有对未来的期盼。他知道,下一个战场在等着他,而他,将带着对党的忠诚,对人民的热爱,继续前行,用担当和正义,守护着每一片土地的清明。
鄱湖的风,吹拂着车窗,带着水草和鱼卵的腥甜。远处的天空,一只雄鹰在自由地翱翔,翅膀划破云层,朝着太阳的方向飞去。而那本藏在红色博物馆里的烈士日记,在月光下静静躺着,扉页上的“鄱湖烽火”四个字,透着一股穿越时空的力量,仿佛在预示着,这场正义与邪恶的斗争,永远不会停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