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岁月的长河中,有一种老人,他们的记忆正被时间悄然偷走,在虚假的巴士站前执着地等待一辆永远不会抵达的巴士,不断地遗忘中,迷失在生活的琐碎里。
据世界卫生组织(WHO)数据显示,目前全球约有5500万人饱受阿尔茨海默病或相关痴呆疾病的困扰,每年新增病例超过1000万。预计到2050年,这一数字将飙升至 1.52亿,意味着每3秒就会就会有一名新患者加入这个群体。在中国,形势同样不容乐观,现如今中国有约1500万阿尔茨海默病患者,约占全球总数的三分之一!
很多人认为,这种病只是记性变差、“老糊涂”罢了。
但隐藏在其背后的是继心血管病、脑血管病和癌症之后的老年健康“第四杀手”!
老刘(化名)是一位再典型不过的农村老头,前五十年,一心干活赚钱养家,后三十年被儿子接到城镇生活。
老刘的老伴在老刘60岁那年便离世了,儿子是常年在外务工,他平时就和儿媳、孙辈一起生活。但是置身于陌生的环境,再加上与家人之间无形的疏离,让老刘曾经脱口而出的话语,如今都在喉头化作了无声的叹息。失语的茧将他层层包裹,让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
每天老刘就像一头勤勤恳恳的 “老黄牛”,执拗地埋头干活。
每天天还没亮,他就起床做饭。把早餐一碗一碗盛出放凉后,又 “铛铛铛” 地清洗打扫。他动作慢又干活精细,总要等到家人都吃了一大半,才慢悠悠地坐下吃饭。这时,他家人总会催他“爸,莫洗了,一会儿再洗嘛,快吃咯。”这时候老刘总会扯着嗓子喊“就一点咯,马上,马上!不要催,催命呐。”然后,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地把刚刚拖得铖亮的地又拖了一遍。只要到了饭点,这一幕就常常在老刘家发生。
平时没事了,老刘就在家里折腾。他把地板扫了一遍又一遍,不停地翻弄东西,把阳台的东西摆到窗台,窗台的东西又放到阳台,这些动作不断地重复着。看着实在是没有可以收拾的东西了,老刘就一个人窝在房间里看电视。家里人看不下去,劝他多出门和楼下的老头老太太聊聊天,别整天闷在家里。但他却固执地说:“说啥子嘛,我又认不到他们。没啥子好说的。”
后来老刘唯一算得上娱乐的活动,就是带小孙子去小区闲逛。但孙子上了幼儿园后,他又成天窝在自己的房间一个人看戏曲频道。家里人想和他沟通,坐在他身旁问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他拒绝了。家人又问他好看吗?讲的什么呀?他也答不上个所以然来。看到他这样,家里人都很担心,儿媳小莉常说”什么时候去哪儿找块地给他种,一天天的不出门也不怎么不说话,真怕哪一天就傻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
起初,老刘家里人谁也没察觉到他有什么异样。儿子儿媳忙着工作,孙子们去上学,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而老刘年轻的时候常年干农活,身体很硬朗,家人们都不怎么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然而,等到老刘的阿尔茨海默症症状显现时,病情已经很严重了。
他开始记不住路了。
一天,老刘像往常一样出门买菜,早上 9 点出门,平时11点就回家了,这次直到 13 点还没回家。“不晓得他咋个回事突然就记不到路了,幸好有熟人碰到了把他带回来。后来在小区里也迷路,我们家门的密码也记不住了。就是因为他平时不出门,才得了这个病。”直到现在,儿媳小莉想起这件事仍心有余悸,“娃娃们要上学,那段时间我身体又不好,做了胆结石手术在住院,根本照顾不到家里。他又会自己开门出去,谁也看不住他。”
儿媳小莉(化名)是个要强的女人,她常和女儿说:“女人不能没有工作,伸手要钱的日子是不好过的 。”因此,儿子一上幼儿园,她就出门工作。可事与愿违,没过两年,老刘的病情加重,小莉还是不得不辞掉工作。
2018年2月18号是大年初三,一个合家团聚热热闹闹的日子,老刘却躺在了冰冷手术台上。
阿尔兹海默症带来的急性脑梗塞,让老刘的病情雪上加霜,还来不及做复健,甚至跳过了过渡期,可以说这次突发的病情彻底夺走了老刘所有的记忆和理智,他的情绪区域被破坏,开始情绪失控,无法理解正常事物,认不出任何人,甚至不知道厕所在哪儿,还出现了大小便失禁的情况。
他会对从身体里排出的东西感到好奇,摸了摸,还到处涂抹。
“那段时间,家里总是有除不去的味儿,怎么打扫也没用。”
为了方便换洗,儿媳小莉给老刘的床上铺了一次性床垫,可老刘却总看不顺眼,偷偷地拿剪刀剪得稀碎。他还剪自己的衣服、屋子里的窗帘,把布条扔的到处都是。尽管很生气,小莉还是说:“其实只剪东西都还好,就怕他伤到自己。”
孙女月月在读初中,只有周末的时候才能回家,可每次回家总能看到些“不太平”的画面。老刘死死地抓住门框叫唤“你是哪个?不要拉我,救命!”小莉使劲拉着老刘,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地崩溃“爸,去厕所嘛,你不要拉到外头了。”
老刘生病之前身体就很好,家里人本以为他生病之后精力会变差,没想到他精力却更 “充沛” 了,觉也睡得少,昼夜颠倒,到了半夜,他总往房外、厨房里跑,一旦拉住他,老刘就会大吼大叫,就算躺在床上也不停地碎碎念。那段时间,家里每个人晚上都睡不安稳,时不时就会惊醒,生怕老刘偷偷跑到厨房拿刀。孙女月月也很担心,但小莉不让她看也不让她帮忙,就让她带着弟弟 “躲” 在房间里。
“那段时间我挺害怕的,就好像有一个陌生人闯进了家里一样。我很担心我妈,她手术之后,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好,还要照顾爷爷,但我还小,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房间管着我弟不让他添乱。”
儿子天明(化名)是在国企从事建筑工作,放在十多年前,这还算个朝阳产业,工程不断。可如今,行业走向衰落,拖欠工资成了常态,“不好干,现在不好找活了。”天明抹了把脸苦笑道。
但在得知父亲生病后,天明还是立马请假从昆明赶回家带老刘去看病。当问到医生该怎么治疗时,医生都摇摇头说“现在没有很好的治疗手段,只能吃药来软化血管防止血管钙化来缓解,最好让他多出去接触人,剩下的就只能看病人的情况了。”
医生给老刘开了五盒药,每天都得吃。其中最贵的是一种来自丹麦的叫作氟哌噻吨美利曲辛片的神经阻滞剂,零零散散加起来一个月得上千块。但这些药都属于自费药,医保不能报销。本就经济困难的天明一家,又背上了沉重的医药费负担。
为了生计和父亲的药费,天明只好偷偷在家附近接点私活。虽然工作又多又累,假期少,风险也大(若是被领导发现可能会失了工作)。但好在能在家住,方便照顾老刘。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必须挑起家庭的重担。
又过了三四年。
天明夫妻无奈打算把老刘送到专门照顾无法自理的老人养老院去。
“我们也不想送他去养老院的,可再这么下去,熬不下去的人就是我们了。”天明无奈说道。几年过去,他变得更憔悴了,头发都白了一大半,但老刘的病依旧没有起色,甚至越来越严重,开始出现幻象,随时随刻都总觉得有人想害他,不停地大叫胡乱挥舞攻击者所有人。天明与老刘感情很深,他记得小时候父亲兜里但凡有钱就会塞钱给他买吃的,干着农活却把自己供到了中专。现在的老刘却认不出他了,昔日慈爱的目光里盛满了陌生与防备,还总嚷嚷着别害自己,每当这个时候天明就难受的有点想哭。尽管如此他还是认为“他养我小,我养他老这是应该的。”
但是,天明也看见妻子被老刘气哭,抹把泪又继续照顾他,一段时间下来整个人瘦了十多斤;大女儿月月知道父母很辛苦,遇到什么事了也不敢跟家里说,就连要个补课费都小心翼翼的;小儿子本是再活泼不过的性子,察觉到了家里的氛围不对,每天都会自己乖乖的待在房间看电视。
天明还是动摇了。没办法,他不仅是儿子,也是丈夫、父亲。
“阿尔茨海默病到后期是可以开残疾证明的,多多少少有那么点补助,在那边开证明的时候,有人说附近还有家不错的养老院。”夫妻二人去仔细地考察了一下,养老院离家十多分钟的车程,远离街道,树林环绕。养老院里一般是两个人住一间房,还有专门的医疗室和护工。“看着里面的老人都被照顾的挺好,我们对比了好几家,最后还是这家合适。”
“养老院那边一个月3450元。药得自己买,请他们那边的人来喂,一个月还是1000多。在那边住了两年花了7万多。”小莉想到那几年的花销,止不住地叹气。
车贷、房贷、老人的养老院费、药费、孩子的生活费......每个月一万多的工资对天明家来说杯水车薪,只能啃起老本。小莉看着卡里余额越来越少直发愁。生活的重担死死地压在天明夫妻身上,让他们喘不过气。“怎么办哦,要是把老本都用完了,怎么办哦。”这句话变成了小莉的口头禅,对丈夫说,对女儿说。
无力感充斥这个家庭的每个空间,像枷锁,摆脱不了挣脱不开。
怕老刘在养老院受欺负,每周周末儿子天明都会去看看老刘的情况,喂老刘吃饭。
到了阿尔兹海默症后期,老刘大部分时间只能躺在床上,出门成了奢望,出行只能靠轮椅。
“还认得到我不,我是你儿,天明。”“这是哪个,这是你孙孙”每次探望,家里人就会指着人问,试图让老刘有所回应。哪怕只是听到他重复 “天明”“孙女” 几个词,大家都会开心好久,互相念叨着。
最后一年,老刘五感逐渐退化。他不会说话,只能张着嘴,眼神空洞地咀嚼着食物,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后来,他连咀嚼都不会了,养老院只能给他输营养液。老刘变得越发消瘦,皮包骨头,眼窝深陷,嘴里发出 “呃呃呃” 的声音。老刘支配不了四肢,离不开床,长时间无法运动让他的肌肉萎缩,身上长出了褥疮,房间里充斥着复杂的气味。整个人看起来骇人得很,透着皮看骨头,178的个子只有几十斤。
对于小孩子们来说,每次探望老刘的过程都是难熬的。他们待不住,会偷偷跑出去。养老院的过道里很安静,每个房间都开着,里面躺着或坐着几个老人,他们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等着,就像老刘一样。屋外是大平台,有很多很高的树覆着房子,让老人娱乐的石桌椅上都附着藓,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紧紧黏在老刘枯瘦的皮肤,透着一股寒意。月月在房间里被父母推着也不敢多看一眼爷爷,却在屋外透着窗户偷偷地看着那道枯瘦的身影。
耗了八年,在一个清晨,老刘断了气。家人们伤心却也松了口气,这场斗争拉距了太久,久到淡化了悲伤,放大了疲惫,只剩无力。
这场病折磨着老刘,也深深地折磨着他的家人。
刘涵月
成都市金堂县金山郡一期
四川传媒学院
广播电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