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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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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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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和县的郭老五

一提起“兴和县”这三个字,我的心里便像被什么轻轻叩了一下,一个名字随之浮了上来——郭老五。

郭老五,是大家对郭建华的尊称,许是他在家中行五的缘故。这称呼里,没有半分轻慢,反倒透着一种熟稔的、接地气的亲热。他是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兴和县人。八十年代初,我二十五六岁,在左云的上张家坟集团公司里做财务,他则在集团公司的车队里当司机。他长我两岁,那时在我眼里,已是一派成熟的仪态了。老五是从开大车转为开小车的,先是那浑身是劲的212吉普,后来是更显气派的桑塔纳。因着工作的关系,我们接触颇多,外出办公,多半是他驾车,我坐于一旁。

他的模样,我至今还记得清楚。一张国字脸,眉眼间总是蕴着一团和气,那和气里,又隐隐透着一股子智慧的沉静。我初学开车,便是拜他为师。那时的公路,远不似如今这般车水马龙,拥挤不堪。天地是开阔的,道路也显得从容。我便是在那样疏朗的天地间,跟着郭师傅,一步一步地,学会了挂挡、起步、换挡、加速、刹车。他教得耐心,话语不多,却句句在点子上,那嗓音沉稳,带着内蒙一带特有的质朴腔调,听着便叫人心里踏实。

老五的家,就安在车队的大院里。院子外头,是一道村崖,深有十几米。那时,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大的是闺女,小的是男孩,虎头虎脑的,才三岁多。工作之余,常见他们一家四口在院里,笑声融融的,是那种最平凡也最暖人的天伦之乐。院里的孩子们总在一处嬉闹,玩得兴起了,不免会跑到院子外头去。

谁能想到,灾祸就潜伏在那日常的欢愉之下呢?一日,孩子们又在外头玩耍,老五那三岁多的男孩,竟失足从崖边跌了下去。我至今不愿去细想那日的混乱与凄惶,只记得那瞬间爆发的呼喊声,人们惊慌地奔下崖去,抱起那已不会言语的孩子。老五和他女人的哭声,是撕心裂肺的,像一把钝刀,割在每个人的心上。孩子最终没能救回来,就那么匆匆地,离开了日夜念着他的爹娘。

那些日子,天地都失了颜色。老五只歇了几天,便又来上班了。他把那滔天的痛苦,死死地压在了心底,人前依旧是沉默地工作,只是那眉宇间的和善,仿佛被一层薄薄的灰土蒙住了,看着教人心酸。日子总得朝前过,后来,他们又有了一个孩子。在外人看来,那伤痛似乎已被新的生命冲淡,可我隐隐地知道,他心里的那块疤,是永远也掉不了的。

有一年集团年终聚餐,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正酣。不知是谁起哄,让老五唱一个。他略一推辞,便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竟用那内蒙的二人台曲调,现场编了一段词唱起来:“为了生活四处奔忙,从内蒙兴和来到山西大同……”那调子,苍凉而质朴,带着泥土的气息与岁月的风霜。他唱得投入,眼睛里像是有光,又像是有泪。那一刻,全场的喧闹都静默了下去,只他那浑厚的嗓音在梁间缠绕。一曲终了,片刻的寂静之后,才是如雷的、掺杂着叹息的掌声。我那时觉得,他哪里是在唱,他是在用嗓子,诉说他半生的辗转,与那一份深藏心底的、无法言说的沉郁。

后来,我们因故各奔东西,与老五的联系便渐渐少了。他偶然见我发在《左云文艺报》上的专版文学作品,还特意给我写了一封长信,信中叙旧情,谈文学,拳拳情意,令我读罢唏嘘不已。又想起,那些年县里办书画展,老五竟有一幅“百福图”参展。那一百个福字,隶、楷、行、草、篆,五体俱全,写得是骨肉匀停,意态飞扬。我站在那幅字前,久久震撼。我仿佛能从那一笔一划的纵横捭阖间,窥见他内心深处最虔诚的祈愿——愿这世间之人,都能五福齐全,百福骈臻。

一晃,四十多年竟如流水般过去了。许多往事都已漫漶不清,唯独关于老五的这些点滴,却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如今,我们虽已各奔东西,散落在人海深处,难得一见了。只是,每当我无端地看到“兴和县”这个名字,或是听到那高亢又苍凉的二人台调子时,郭老五那张和善的国字脸,便会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兴和县的老五,你在他乡,一切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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