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封情书

已经三个月了，她刻意在登山群里和他拉开了距离，对他好几次的询问都视而不见，在群里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热心地回应他的各类咨询。曾经的那个在上陡坡时会很默契地递过来一根登山杖，笑起来眼里满是星光的她，就这样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和视线里。

陈默像犯了大错似地久久呆立在林溪公寓楼前的桂花树下，深秋的湖风裹挟着丝丝凉意，吹过他那宽厚的肩膀。远处暗黄的街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的，就和他此刻忐忑不安的心一样。他在手中紧紧攥着的那张信纸，纸的边缘已被汗水浸透得微卷发软，那是他写给林溪的第83封情书。

都三个月了，这三个月对他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忍受着痛苦的煎熬。那个“峰旅”登山群里总是在第一时间回应他，和他一起探讨登山路线，在陡峭山坡上默默照顾他的热情姑娘，就在突然之间疏远了他。他曾无数次地在夜里辗转反侧，回忆他们一起登山时的点点滴滴，那些充满幸福的欢声笑语，那些配合默契的眼神交流，都成为了他心底最珍贵的记忆，却也成了此刻最锋利的刀刃，割得他钻心地疼痛。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树底下的空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桂花香味，可这股香气却始终压不住他胸腔里的那面疯狂擂动的大鼓。他的右手食指在手机屏幕的上方悬停了好一会儿，最终他还是鼓起了勇气，按下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了林溪动听的声音，她的语音中明显带着一丝惊讶，还有一丝刻意掩饰的平淡。

“林溪，”陈默急忙开口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我现在就在你家的楼下。你能……下来一趟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好”。这简单的回应，却让陈默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等待的时间似乎变得无比的漫长，每一秒都像过了一个世纪。他回头看了一眼停在路边的车子，车窗缓缓降下，女儿小雨探出大半个脑袋，冲他用力地挥了挥小拳头，口型分明在说：“爸爸加油！”这小家伙，最近总是摇晃着他的手臂，奶声奶气地说：“爸爸，你每天想林溪阿姨都想得不好好做饭了，我们要是再不去找她，她会不会被别人抢走啊？”是啊，陈默今晚上的勇气，有一大半都是让女儿给激起来的！

终于，楼梯口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林溪从黑暗处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简单的家居服，头发松松地挽着，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她内心并不平静的波澜。

“你有事？”她径直走到陈默的面前站定说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很快又移开，仿佛被烫到了一般。

陈默的喉结不自主地滚动了一下，随即他将手里的那张皱皱巴巴的信纸递了过去。纸张显然被他反复地揉捏又展开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这个是？”林溪并没有伸手去接，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这是第83封……”陈默的声音显得低沉，却带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决，“情书。前面……前面的82封，都被我扔进落云峡了……”

“落云峡”，那可是他们初次相约徒步的地方。那里谷深林幽，涧水轰鸣，每一寸土地都见证了他们初遇时的美好。

话匣子一旦被打开，后面的谈话似乎就容易了些。

“我写了撕，撕了又写……总觉得自己写得还不够好，更感觉……我不配……”陈默顿了顿，目光不自信地垂向了地面，接着又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看向林溪说，“我离过婚，还带着小雨……你的条件那么好，还是未婚，生活丰富多彩，又事业有成。我凭什么……凭什么把你拉进我这一地鸡毛的生活里去？”

他说完了，周围的空气再次凝固。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像一声声模糊的叹息，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林溪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直到他说完，她才缓缓抬起了眼。路灯的光晕落在了她的眼里，那里面积蓄的盈盈水光让陈默的心猛地一缩。她没有去看那第83封信，而是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米黄色环保布袋。袋子口没有系紧，能看见里面塞满了各种颜色、各种质地的纸团，有的看得出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有的是废旧打印纸的背面，无一例外，都被揉皱得不成样子。她举起那个袋子，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如决堤般地汹涌而下。她没有去擦，而是任由泪水肆意地滚落，然后，她将手里那个装满纸团的袋子，用力地、几乎是砸在了陈默的胸口上面。布袋砸在胸膛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不疼，却让陈默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仿佛整个灵魂都被震出了躯壳。

“那你知不知道……”林溪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心脏里挤出来似的，“这三个月……我每天下了班之后，都会绕路去到落云峡……在你常扔信的那片悬崖下面……低着头，像个傻子一样的……在草丛里，在石头缝里，在溪水边……去捡你的这些……被你扔掉的这些信！”

她的哭声再也压抑不住，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的清晰和委屈。

“我捡了回来……一遍遍地看……看到上面你写你是怎么注意到我的，写你和小雨的日常生活趣事，写你的犹豫不定，写你觉得配不上我……陈默！你的名字叫沉默，你的人也这样沉默吗？你是个混蛋！谁要你觉得自己配不上我了！谁准你一个人就判了我出局！”

陈默被她这样一番连珠炮似的的言语给彻底镇住了，大脑顿时陷入一片空白。

落云峡？她每天都有去捡？他想起那些被他揉成一团，奋力掷向深涧的信纸，它们每一次都是乘着山风打着旋的，渐渐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外。他从未想到过，它们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更从未想到过，会被眼前这个被他捧在心尖上，却自觉不配拥有的女人，给一片一片的艰难地寻觅、收集回来！那该需要怎样的执着，又该需要承受多少的心酸？

他低头看着胸口那个“沉甸甸”的布袋，又抬头看着眼前哭得不能自已的林溪。突然，有一股巨大而汹涌的情感洪流从他的肺腑深处奔腾而出，瞬间将他理智的堤坝给冲垮掉了。他猛地伸出手去，不是用来接过林溪手指紧勾着的那个袋子，而是一把将她紧紧地拥入了自己的怀里。他用嘶哑的且带有浓重鼻音的声音向她忏悔道：“对不起……对不起，林溪……是我蠢，是我不好，是我懦弱……”说完，他把怀抱收得死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此生此世要和她永不分离！

林溪起初还用力地挣扎了几下，用拳头不停地捶打着他的后背，但那力道很快便弱了下去。最终，她妥协般地瘫软在了他的怀里，把脸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放声痛哭，仿佛要将这三个月来所有的委屈、等待和不安，都给尽情地宣泄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林溪的哭声渐渐平息了下来，转而变成了低低的啜泣。陈默稍稍把她松开了一点，双手捧起她的脸来，用拇指的指腹，极其温柔地揩去从她脸上纵横而下的泪痕。

“那些都过去了，”他看着她红肿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得像是在宣誓地说，“从这第83封开始，我写的每一个字，都会亲手交到你的手里。不，我不写了，我以后……只当面说给你听！”

林溪微仰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他。他眼底的那些长久以来盘旋的阴霾和犹豫，此刻正被一种无比清晰和坚定的光芒所取代。她能看到那光芒里面，十分清晰地映照着自己的影子。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又故意板起脸来问他：“当面说？那你说啊，我现在就要听！”

陈默看着她这副难得娇蛮的样子，心里头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但却无比郑重的吻。“我爱你，林溪。”他说，“以后，换我来追着你跑......”

林溪的脸颊瞬间飞起了两朵红霞，才止住的眼泪又有点不争气地想往上涌。她低下头，额头抵着陈默的胸膛，轻轻地“嗯”了一声。

路边的陈默的车子里，小雨正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就像在看现实版的爱情狗血剧一样，她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一个人偷偷地乐着，那笑容里饱含着纯真的喜悦。此时的夜风变得异常的温柔，轻轻拂过相拥的男女主角二人，也拂过了车里那个开心得快要手舞足蹈的小观众。

陈默缓缓松开了怀抱，接着又拉起她的一只手，紧紧地握在掌心。

“走，”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又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踏实和暖意，“我们回家。小雨一直在车里等着呢，她说，今天一定要和林溪阿姨一起拼好这幅新买的拼图。”

林溪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在刚对上小雨那张灿烂笑脸的刹那，心中所剩的最后一点酸涩也彻底化开了，转而变成了最温热的、最充盈的甜蜜。她回握住陈默的手，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说：“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