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薄寒轻暖的午后,精神科外面的走廊显得异常的安静,洁净的水磨地面泛起一片舒适的光泽。此时的护士站,几个年轻护士正围坐在一起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紧张。
护士小王忍不住回想,那个帅气的男生自大学辍学后一直处于精神失常,他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疼,只是他发起病来力大如牛,上一次送他来这儿的时候,用上了八个身强力壮的男护工才勉强将他按住!想到这里,小王不禁望了望护栏外边的值班医生刘木英,好心提醒她道:“刘医生,保卫科的人员就要到了,你可一定要小心!”
刘木英朝她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以示感谢,左边手指不自觉地在口袋里摩挲起约束带,刹那间,几年以前在上级医院进修时的场景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回放了起来。那段时日,为了打好这个双套结,她没日没夜地练习,一双细白的手腕被磨得通红。每打上一次结,她的心里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似的,总感觉这些带子是对病人自由的剥夺。
片刻之后,病房的铁门被缓缓推开,他们终究还是把小李送了回来。刘木英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小伙:他的身材瘦高瘦高的,一双眼睛狂乱无序,汗湿的头发紧紧贴在额头上面,喉咙里时不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顿时,小伙的一阵嘶喊打断了她的思绪。
“快走开!你们快走开!我没有生病!”
高亢的喊声在病房的四周久久回荡,他发起狂来的样子还真是让人不寒而栗!随着他的动作越发激烈,一位护士也忍不住尖声叫了起来。几位护工正要上前将他按住,却被刘木英抬手制止了。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保持好安全距离,然后轻柔地向他自我介绍:“小李,你不要害怕,我是刘医生。”
小李猛地瞪向她,烦躁不安地喊叫起来:“别过来,你们这群坏人!”
“我和你一样,都不是坏人!”刘木英微笑着说,语气坚定而温柔,随即不慌不忙地从口袋掏出一根约束带,看着不像是要使用的样子。
“你看,这不过是根普通的带子,并不是锁链。”
小李死死盯住那根白色带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中既带有警惕,又充满了好奇。
“我小的时候住在乡下,也时常会用到绳子。”刘木英不急不缓地讲起自己小时候的故事,“我用绳子来捆稻草,有时还会帮爷爷一起牵牛......记得有一次,我们碰到了一只从山上跑下来的凶狗。那只狗的眼睛通红通红,吼叫吼叫的样子,让人看了直感觉害怕!”
小李愣了片刻,嘶吼声渐渐低沉了下来。
“当时我手上有条绳子,可是没让爷爷捆那只狗,”刘木英继续说,又掏出一根约束带,两根并排拿在手里展示给他看,“我给它找来水喝,喂它吃了点剩饭,它就慢慢安静下来了,后来啊,我们成了好朋友,它还变成了我们村里最乖巧的狗!”
“你胡说!”小李大喊,但声音里分明没有了之前的戾气,注意力完全被刘木英的故事吸引住了。
刘木英眼神带笑,索性将口袋里剩余的约束带全部掏了出来,总共有六根,一一摆放在身旁的椅子上面,排列得整整齐齐。接着,她又缓缓向后退了几步,指着那些约束带深情地劝说:“这是医院的规定,存在安全风险的时候必须要使用这些绳子。但是我觉得,你可以自己来选择。你可以选择被它们捆着,也可以选择不用它们。如果要选不用,你就得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吗?”
病房里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时间在这一刻被永久定格。
小李死死盯着眼前的几根约束带,胸口一阵一阵地起伏不定,汗水不住地滴落在地。几分钟后,他喘着粗气问:“你……你们真的没有捆那只狗?”
“请相信我,真的没有……”刘木英语气坚定地回他,眼神里充满了真诚,“我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大黄,它最终活了十五岁,是老死的。”
小李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痛哭起来。积压已久的痛苦和委屈在这一瞬间彻底爆发,无助的哭声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刘木英示意其他人都不要动,自己又缓缓走上前去,半蹲在了他的身旁,接着又轻轻拍着他的背部,动作极为轻柔而温暖,就像一位母亲在拍打哭闹的婴儿一样。
那六根约束带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椅子上,始终没有被用过。它们仿佛也在默默见证着这一刻,见证着人性的温暖和力量......
三个月后,小李的社会功能恢复良好。出院的那天,阳光格外灿烂,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刘木英一直送他到了大院门口。
“刘医生!”小李回过头,他的脸上重又泛起了年轻人应有的自信,眼神里充满了感激,老远喊来一句“谢谢你没把我当狗拴着!”
“噗哧”一声,刘木英实在被他的话逗笑了,笑容如同春日里的阳光,温暖而明媚。她的手随意地伸进口袋,仍又摸到了那六根洗得发软的约束带。它们依然安静地躺着,不过早已失去了捆绑的使命,变成了另外一种用途——不是束缚,而是连接,连接着医患之间的信任和理解。
她目送着小李走向他的家人,他留下的挺拔背影好似春日里的杨树,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她希望日后还能见到他,但又希望不是在这里,最好永远也不要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