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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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湾小学的老师们现在都很清楚，英语组的陈静老师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到了下午两点半，她都会准时喝掉一瓶“营养快线”。
这个习惯已经持续了七年之久，从她大学毕业考到这座小县城来教书的时候开始。同事们都笑话她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她却只是淡淡地一笑从不解释。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淡淡的奶香味里，藏着一段青涩的大学时光，还有一个再也回不来的恋人。
“小静啊，你都已经二十六了，也该为自己的婚姻大事考虑考虑了！”母亲那焦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小县城特有的关切与紧迫感，“王阿姨给你介绍了个挺不错的小伙，他也是老师，好像是在县一中教数学的，叫林海。”
陈静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敷衍地应着：“妈，我今年带六年级，真的很忙！”
“再忙你也得吃饭、睡觉和见人！”母亲下了最后通牒，“周六下午两点，老街的那家咖啡厅，你要不去的话我就直接去你们学校拽你！”
电话挂断后，陈静不禁叹了口气，她内心里十分明白这次是决计躲不过了。在这七年里，亲戚朋友为她介绍的对象不下二十个，她都以各种理由推脱或匆匆结束见面。在这座熟人社会的小县城，她几乎成了“难嫁”和“奇葩”的代名词。
周六的咖啡厅弥漫着一股芳香甜腻的咖啡气味，陈静赶到的时候，靠窗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一个男人，貌似等了很久的样子。
“陈老师吧？我是林海。”只见他立马站起身来，不高的个子穿着一身崭新的浅蓝色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边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虽不显大，却透着十足的诚恳。
陈静朝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随即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她都是以最精简的方式回答了他的问题，同时细心观察着这个被母亲夸得天花乱坠的“好男人”。他说话的时候手指会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几何图形，在讲到有趣的事情时他会自己先笑起来，笑容里还带有一种孩子气的真诚。
“陈老师平时有什么爱好吗？”林海问她道。
“看书，备课和批改作业。”陈静回答得如同教学大纲般规范。
林海默默地点点头，没像之前的那些相亲对象那样紧追不舍地问下去“就没点别的？”而是说：“我听说云湾小学的英语组非常的厉害，去年小考的平均分排了全县第一！”
陈静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正在此时，两点半的手机闹钟声音从包包里传来，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
“陈老师有事？”林海敏锐地问。
“没什么，只是习惯了在这个时间喝点东西……”陈静站起身向他道别，“林老师，今天就这样吧，我还有试卷要批。”
林海也站了起来说：“我送你。”
“不用，我骑车来的。”陈静礼貌而疏离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咖啡厅。
林海站在原地，看着她撑开碎花伞走进春雨中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介绍人王阿姨早就跟他说起过，这个姑娘心里有道坎，难跨得很！
在第三天也就是周一，下午的第一节课刚结束，陈静回到了教师办公室，竟发现自己的桌上放着一瓶未开封的“营养快线”。塑料瓶身上还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有工整的字迹：“陈老师，前天下午在咖啡厅忘记问你想喝什么，我猜你可能会喜欢这个。——林海”
陈静愣住了，拿起那瓶饮料，冰凉的触感顿时从指尖传来。她环顾四周，同事们都在忙自己的事，并没有人注意到了她生活中的这段小插曲。她犹豫了一下，便将饮料放进了抽屉深处。
周二，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位置，又一瓶营养快线出现了，不过这次没有便利贴。
周三、周四、周五……整整一周，每天下午两点半前，总有一瓶营养快线准时出现在了陈静的办公桌上。有时候是放在了显眼的位置，有时候被藏在了教案底下，但它总会出现。
“静姐，是你的追求者啊？”对面的李老师终于注意到了，挤眉弄眼地问她。
陈静急忙摇摇头辩解：“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到了第二周，营养快线依旧准时出现。这一次，陈静终于忍不住了，她也在瓶身上贴了张纸条作为回复：“林老师，请不要再送了，谢谢！”
第二天，营养快线照旧出现，旁边多了张纸条：“陈老师，举手之劳，不必在意。如果你不喜欢，可以分给学生们喝。”
陈静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她不喜欢这种被“进攻”的感觉，不喜欢这种被人看穿习惯的透明感。那天放学后，她主动拨打了林海的电话。
“林老师，我们需要谈谈。”
傍晚的湖滨公园，柳絮纷飞如雪。陈静开门见山说：“林老师，你的好意我真的心领了，但请你不要继续送饮料了，我们之间没有可能！”
林海推了推眼镜，十分认真地看着她说：“陈老师，我知道你觉得我很烦，像个死缠烂打的痞子一样。但我只是……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你，我关注到你了，我是很认真地对待我们的这次相遇……”
“可我们并不合适。”陈静生硬地说。
“哪里不合适了？”林海问，语气平和却坚定，“是因为你还忘不了过去吗？王阿姨有跟我说过一些。”
陈静猛地抬头：“她说什么了？”
“她说你在大学时有个很要好的男朋友，毕业后他出国了，此后你们就彻底分开了。”林海顿了顿，“她还说，你平时只喝营养快线，是因为那是他第一次请你喝的饮料……”
陈静的指甲简直掐进了掌心，这些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的细节，如今从一个陌生人还是一位男性的嘴里说出来，让她感到赤裸裸的难堪。
“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她微怒着转身就要走。
“陈老师！”林海急忙叫住她，“我并不是想要取代谁，我只是林海，一个想了解你的普通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从朋友做起。如果你不愿意，明天开始我不会再来打扰你的！”
陈静没有回答，快步离开了公园。
第二天，她的办公桌上空空如也。第三天，第四天……整整一周，营养快线真的没有再出现过。陈静却发现自己每到下午两点半就会不自觉地看向桌面，心里有种说不清的失落。
周五的下午，陈静正在帮她的闺蜜——一位语文老师批改作文，题目是“最难忘的一件事”。她班上的一个女生写道：“我最难忘的是一次生病的时候，妈妈为我熬了白粥，虽然做起来简单，但那种被人惦记的感觉真的很温暖......”
陈静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红笔，怔怔地看着那段文字。她突然意识到，那些天里，每天准时出现的营养快线，何尝不是一种“被惦记”？
鬼使神差地，她拿出手机给林海发了条短信：“林老师，明天有空吗？我想请教你一些数学教学的问题。”
短信几乎是秒回：“有空！什么时间？”
陈静看着那简单的回复以及标注的感叹号，突然笑出了声。
第二次见面，他们聊了整整三个小时，从教学方法到学生趣事，从喜欢的书到这座县城的变化……陈静发现，林海是一位很好的倾听者，他总能抓住她话语里的重点，然后再给出恰如其分的回应。
第三次见面，林海又带来了一瓶营养快线很随意地说：“刚刚路过一家小商店，顺手买的。”
陈静微笑着接过，轻声说了句“谢谢”。
渐渐地，营养快线又回到了陈静的日常生活，只是现在是她自己买，或者林海偶尔给她带来一瓶。他们开始每周见面，有时候是一起批改试卷，有时候是简单吃个饭。陈静发现，和林海在一起的感觉很舒服，他从不追问她的过去，也不急于推进关系，只是安静而持续地存在于她的生活之中。
有一天夜晚，陈静的母亲突然腹痛难忍，而父亲又出差在外，她一个人着实慌了神。下意识地，她拨通了林海的电话。
十五分钟后，林海浑身湿透地赶到了她家，背起她母亲就往车边跑去。到了县医院，缴费、检查、取药......他在医院里忙前忙后，薄薄的白衬衫被雨水和汗水浸透。医生下的诊断是急性阑尾炎，需要立即手术！
手术室外，陈静坐在长椅上瑟瑟发抖。林海买来热粥安慰起她：“吃点东西吧，阿姨会没事的。”
陈静接过粥，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林海......谢谢你......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别怕，有我在。”
就在那一刻，陈静心里的那道筑了七年的墙，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母亲康复后，越发对林海赞不绝口，陈静也开始重新审视这个总是笑得有点傻气的数学老师。她发现，他会在雨天给公园里的流浪猫搭简易棚子，会自费给贫困学生买辅导书，会在每个节日给教研组的每位老师手写祝福卡片……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有一天，陈静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林海想了想，十分认真地对她说：“一开始是觉得你和我一样，都是在这个小县城里认真生活的人。后来……后来是因为你就是你。我喜欢看你批改作业时皱眉的样子，喜欢听你讲学生们的趣事，喜欢你明知道答案却故意考我的小表情。”
陈静的脸泛起了红晕：“我哪有。”
“你有。”林海笑了，接着又从皮包里拿出了一瓶营养快线，“今天是我们认识的第99天，第99瓶营养快线送给你！”
陈静接过后，发现瓶身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道数学题：“设我对你的好感度为x，时间为t，求：当t→∞时，x的极限。”
她忍俊不禁道：“答案是？”
林海推了推眼镜，一张脸微微发红着说：“答案是……无限大……”
陈静看着眼前这个紧张得手指又在画几何图形的男人，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日久生情”。那些日复一日的营养快线，那些看似笨拙的坚持，其实是他用自己最真诚的方式，在一点点地靠近她、温暖她。
一年后的春天，他们结婚了。在交换戒指的环节，司仪问林海：“新郎有什么想要对新娘说的吗？”
林海拿着话筒，手有些发抖地说：“我这人嘴笨，不怎么会说漂亮话。我只知道，我会像坚持送营养快线一样，坚持对你好，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直到我们都老了。”
台下顿时响起了一片掌声混合着许多善意的笑声，陈静也笑着流下了眼泪，十分娇羞地对他说：“你真是个傻瓜！”
司仪又问陈静：“新娘呢？有什么想对新郎说的？”
陈静看着林海，缓缓开口道：“你知道吗？我以前喝营养快线，是因为它代表着过去。现在喝它，是因为它代表着现在和未来。”她举起手中的塑料瓶子——那是林海今早放在她梳妆台上的，“谢谢你，用99瓶营养快线，把我从回忆里带回了现实！”
掌声雷动中，林海轻轻拥吻了他的新娘。
如今，陈静依然在每天下午的两点半准时喝着营养快线——那是林海早上去一中前给她放好的。陈静的同事们偶尔还会开他的玩笑说：“林老师啊，你们的这段‘营养快线爱情’可以编进县版教材了！”
林海总是推推眼镜，认真地说：“这不是教材，这是生活！”
是啊，爱情有时候并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誓言，它可能就藏在一瓶普通的饮料里，藏在日复一日的坚持中，藏在这座小城的烟火气息间。就像那瓶奶白色的液体，虽看起来平常，却能滋养最朴素的浪漫，和最踏实的幸福。
陈静也终于明白，有些味道之所以难忘，不是因为它们属于过去，而是因为有人用心赋予了它们新的意义——关于陪伴，关于坚持，关于在小日子里慢慢酝酿出的大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