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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成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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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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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堂院的皂角树

当堂院是老三院的一个院,作相老太爷三个儿子,因人丁旺盛,便分家列为三院。东院是长房,西院是次房,三房是老小,怕人欺负,便将三房放在中间,跟着老的过,这就成了当堂院。

当堂院太爷履中只有一个独子如彬老爷爷,当堂院履中太爷生前栽种了两棵皂角树,那是留给如彬老爷爷的家业,后来成了如彬老爷爷和老奶奶的两个身板。

如彬老爷爷小的时候不喜欢做事,但喜欢喝酒,那个年月,成天泡在酒缸里,多大的家业也不够喝的,最后把周围的田地喝给了别人,只剩下一片宅基地占着,好在当堂院依然威风凛凛,谁也不敢小瞧。

如彬老爷爷和老奶奶一如院中的两棵皂角树,不时地召唤者东西两院的人。

当堂院门前是条三院族人往来的路,两棵皂角树十分的显眼。皂角树开花但不鲜艳,有香味但不浓郁,高大的身躯,旺盛的树冠,坚实的枝条,孕育了条条饱满的皂角,带给三院的祖人以绿色的享受。巷子里的男男女女,看着树上叶生叶浓,看着皂角由小而大,由绿而紫。骄阳似火的夏日,行走在皂角树荫下的巷子,感受到的是一阵天然的阴凉。成熟的皂角是秋天的风铃,扁扁长长悬挂在叶枯的树上,凉风吹过,皂荚随之舞动,皂荚中浑圆的果实,在相互撞击中哗哗作响,犹如一支大型乐队在演奏欢快而动听的乐章。

这种声响,往往只是皂角树一年一度剩下的尾声,其实,树上的皂荚还没到成熟,早就被采摘了许多。

如彬老爷爷喜欢喝酒,根本不在乎皂角树上的皂荚,东西两院的晚辈媳妇们喜欢用竿子采摘树上的皂荚,说是拿东西能洗衣服,顶肥皂用,甚至比肥皂还好。

如彬老爷爷不懂,因为他从来不洗衣服,不知道皂荚还有着妙用。老奶奶后来跟着晚辈媳妇们学懂了,开始有些心疼,便说自己留着洗衣服,常常嘟囔着:“你们都摘了去,我怎么办?”那意思是闲人摘的太多,自己没有了。

晚辈媳妇们不管她,只是说笑着仍然采摘不停,并笑着说:“您二老的衣服交给我们洗好了,还要奶奶您亲自摘?”

“不行,我得摘些留着,谁有都不如自己有,你们孩子多,事也多,都忙得很,还是我洗吧。”老奶奶还是和晚辈媳妇们争着抢着采摘皂荚。

如彬老爷爷看不惯,说老奶奶小气,不出奇,乘着酒劲,拿起竿子要打老奶奶,并说:“东西院都是自己人,你老是跟孩子们争啥?还不滚一边去!”

这一来,大家只好放下手中的东西,去劝说如彬老爷爷别生气,有话慢慢说。

“屁!就她不出奇,那东西中吃中喝?留那么多干啥?你们不要理她,什么人?还当什么奶奶?狗屁!两棵树,以后分开,一人一棵,媳妇们,你们都摘我的那棵,她的给她留着自己吃去吧!”说着,拿起竿子在一棵树上乱舞起来。

老奶奶有点怕了,嘴里不住地说:“看看,疯了,疯了!”

大家连忙上前拉住老爷爷,有的在劝老奶奶先忍着,别气疯了老爷爷。

有时候就是这样,遇到吵架或者打架的,你千万别去拉,越拉越上劲,老爷爷这时反倒真的疯了起来。

这时西院的过来一人,大声喝道:“都别拉他老人家,让他打够!”边说边拎着一瓶酒走到老爷爷跟前,说道:“如彬叔,累了吧?要不要爷俩弄两杯?”

如彬老爷爷见有人提就来,遂放下手中的竿子,气哼哼地说道:“我不管啦,你们都去摘,把地上的都拾起来,给我把院子打扫干净就行!”这才拉住族侄进屋:“咱喝酒去!”

如彬老爷爷是有名的酒晕子,但醉酒了从不闹事,所以,都喜欢跟他一块喝酒,这是别人无法比的。他的酒量也大,通常一天三酒:早上喝,中午喝,晚上喝。他的烟瘾也是三院人无法比的,手里的烟袋是老太爷留下的遗物,起先在当堂院供着,玉嘴,翠绿翠绿,铜杆铜烟窝,金黄金黄,将近二尺长,铮亮铮亮的,谁见了谁说稀罕。

每天,大清早,如彬老爷爷就会在不远的酒店窗口下蹲着,等着开门打酒喝。一碗三端子,七八两,一气喝下去,用手捂住嘴,蹲在墙根,闭眼一会;然后,慢慢腾腾地在烟袋上挂着的荷包里取出一捏碎烟叶,按在烟袋窝里,将烟袋玉嘴用牙咬住,双手撞击火镰子(打火石),好大一会才见烟袋窝里冒烟,这才神仙一般嗤嗤地抽起来。后来有了火柴,点火更加方便了,不过,那烟袋窝里的火一天到晚基本没灭过,也不怎么浪费火柴。

如彬老爷爷没病,身体虽然不胖,但很精神,98岁那年突然生了病,就再也没有起来,半个月后不吃不喝,酒不能喝了,烟不能抽了,就睡过去了。

当堂院的两棵皂角树伐倒了一棵,给如彬老爷爷做了棺木。

老奶奶独自一人,跟着独子大老爷享受晚年,不料,老奶奶脾气暴躁,与儿媳妇合不来,成天吵着要猪肉吃,还要肥的。儿媳妇说,老年人吃点素的好,肥腻的东西不可多吃,老奶奶烦了,告状给大老爷说,你的媳妇不孝顺,想饿死我,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过了,我要单过。大老爷是个孝子,老奶奶的话不敢不听,为了缓和矛盾,便让大奶奶去了西安儿子那里享福去了,自己留家照顾老奶奶。

老奶奶还有三个闺女,我称她们姑奶奶。大姑奶奶、三姑奶奶都在西安,大家一致要求让老奶奶到西安去,一家过几天,轮换着照顾。老奶奶死活不愿意离开当堂院,说要守着唯一的那棵皂角树到老。

二姑奶奶也七十多岁了,家里孙囡哥女一大群,只好离开自己的家,到当堂院照顾老娘。大老爷这才去了西安。

老奶奶见二姑奶奶的孩子们常来看望,有时孩子们还背着老奶奶偷偷流泪,述说做孩子的不孝顺,把个老娘丢在姥娘家,让人笑话。二姑奶奶开朗,想得通,说:“你们别多想了,谁说你们不孝顺了?谁说我就撕烂谁的嘴!”

时间长了,老奶奶也觉得不对劲,正值她100岁那年,乡里、县里、市里纷纷前来看望,送来粮油和寿匾,说是“百岁老人”很少见,是大家的福。西安的大老爷一家、大姑奶奶、三姑奶奶一家都来了,给老人祝寿。老奶奶满院子弓着腰到处忙乎,谁拉也不理,一会抱柴禾,一会追赶公鸡,说孩子们大老远来趟不容易,一定要自己做饭给孩子们吃。

热闹了十多天,一些孩子们把皂角树上的皂荚和叶子都打光了,老奶奶眼巴巴地望着,没有做声,她知道,树叶光了,明年还会发,皂荚完了,明年还会结,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护着那棵皂角树了。

老奶奶过了100岁,还是坚持让二姑奶奶用皂荚给她洗衣服,什么洗衣粉之类的不让用,洗衣服时,她必须看着二姑奶奶将皂角砸开,掏去里面的果实后捣烂,裹在衣服里使劲搓揉,看着污垢汗渍在皂角液的作用下立时褪去。她说:“皂角洗的衣服穿在身上不得病。”

老奶奶活了105岁,是当地三个“百岁老人”之一。直到她去世的前十天,她还吃了两片红烧肉,喝着一碗咸汤,每天晚上坚持让用皂角水洗头、泡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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