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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开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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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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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菜园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刚刚过去,人民公社为了填补老百姓口粮的不足,要求各生产大队按户口分给村民一部分土地作为菜地,土地集体所有,农户只有使用权,不交公粮。我家六口人(母亲,哥哥,三个姐姐,我。父亲为马河水库水利工程竣工献出了生命)分得了一块东西长40米、南北宽10米的长方形菜园(0.6亩),位于村子的西南角,距离家约200米。我经常随母亲出入菜园,菜园成了我玩耍的好地方,也是我心中最美的风景,它给我的童年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记忆中,母亲除在生产队大田劳动外,其余时间都在菜园里忙碌,适时播种、施肥、浇水……苦心经营,一年四季新鲜蔬菜不断。

初春,乍暖还寒,母亲就选择种植耐寒性较强的蔬菜。如菠菜、小白菜、韭菜等,它们的生长周期较短,口感鲜嫩,营养丰富。母亲用大镢头刨开微冻的地面,疏松土壤,晾晒土地,改善土地的透气性和排水性,用草木灰、土杂肥等改造土壤、施底肥,整平土地,精耕细作,用镢头、铁锨作畦;用约30℃的水浸种,在15℃—20℃的环境下催芽,采用撒播的方式,播种深度 1 厘米- 2 厘米,播种后覆盖 1 厘米厚的细土,盖上麦糠或稻糠、草木灰保温,有时覆盖一层塑料薄膜,出苗后揭膜。就这样,母亲自开春一直忙乎到“二月初二龙抬头”,种植早春早熟的蔬菜维持生活。在那“瓜菜半年粮”的年代,这些蔬菜就是保命粮。农谚道:“清明前后,种瓜点豆”。每到一年一度的清明节气,母亲就开始种植南瓜、冬瓜、黄瓜、丝瓜、豇豆(长豆角)、四季豆、大青豆、辣椒、茄子、葱、西红柿、西葫芦等。为了填补家里口粮的严重不足,母亲在菜园最西面的两畦地里种玉米(有时种高粱),里面套种地瓜,提高土地的利用率。由于母亲管理有方,水肥(土杂肥)充足,每年收获的玉米(或高粱)和地瓜块头都比生产队分回家的成熟粗壮。母亲每天天蒙蒙亮就起床,挑着一担土杂肥去菜园,给蔬菜施肥后,就去菜园东面100余米处的团坑里跳水浇菜,然后赶快回家,接着去生产队参加集体生产劳动,她从来没有因家务繁忙而耽搁生产队安排的事情。傍晚下班后,母亲又急匆匆往菜园里赶,查看各种蔬菜的长势情况,间苗(把弱小的苗拔下来,保留壮苗)定株……然后急忙回家,用拔来的菜苗给我们做“青苗鸡蛋汤”,至今想起了,我还满口流香。

夏天来了,我家的菜园青翠欲滴、绿意盎然、生气勃勃:菜畦整齐排列,嫩绿的黄瓜藤攀上支架,叶片间点缀着黄色的小花;长豆角蔓蜿蜒缠绕向上,一朵朵紫中夹白的花儿煞是好看;一个个幼茄紫得发亮,挂在枝叶间随风摇曳;青涩的番茄挂满枝头,阳光下泛着迷人的光泽,让人看了直流口水;辣椒丛中悬挂的青红果实随风舞蹈……多种菜花盛开,五颜六色,香气扑鼻,引得蝴蝶翩跹,蜜蜂嗡嗡采蜜,泥土气息混合着花香沁人心脾,令人陶醉。刚满四岁的我,还没有独立放羊或割草、拾柴禾的能力,母亲就让我去“看园”,每到饥肠辘辘时,我就找些能吃的蔬菜充饥:翠绿的韭菜苗是我充饥的首选;揪下靠地面的老葱叶,来回折叠后放在左手心中,用右手小拳头反复捶打葱叶,葱叶的辣气散发且颜色变暗时,就可以美餐一顿;饿急了的时候,幼椒(辣椒)也能充饥;我最期盼的食物是西红柿和黄瓜,天天无数次的看着那一个个青红相间的西红柿幼果和一个个翠绿而浑身布满小刺的黄瓜妞,垂涎欲滴,盼着它们早日成熟。

母亲时刻想着、关心着蔬菜的长势和安全,担心将要成熟的“果实”遭到不测,一有时间就去菜园查看。清晨露水未干时她捉虫、施肥,该浇水的蔬菜她在日出前浇完,这样做不沤菜根,及时拔掉小草、摘除黄菜叶,增强藤蔓的透光效果……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都去菜园巡逻,精心守护着这些宝贝,盼着它们茁壮成长。母亲是种植南瓜的行家里手,其种植、管理技术在我村无人可比,邻居们称她是“种植南瓜的大王”。夏初的南瓜已到了伸蔓期,母亲知道这个时期施氮肥、浇透水;她熟知南瓜果实膨大期时,要保持土壤湿润,但地里不能积水,不然就会沤根;她适时整枝压蔓,在清晨露水未干时进行捉虫,及时摘除病叶、老叶,增强南瓜藤蔓的通风效果;每株南瓜藤留果 1-3个 ,摘除畸形瓜,瓜下垫草防潮,定期翻瓜透光、透气,使之色泽均匀,茂盛成长。母亲把摘来的不结果的南瓜花和整枝时剪掉的鲜嫩粗壮的南瓜藤,清洗干净后给我们做菜饼子,有时做南瓜花汤等美味佳肴。

盛夏时节,母亲一如既往的早早起床,挑着一担畜禽粪肥去菜园,有时我也提着肥兜或尿灌跟在母亲身后去施肥。扁担因受重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像优美动听的黎明曲,菜儿听到这黎明曲和母亲的脚步声纷纷苏醒了,等待着母亲的“检阅”。母亲施肥后,接着去菜园东边不远处的团坑挑水浇菜,浇完菜后,就整理菜园、捉虫除草、拔下稠密处的菜苗……精心地料理好菜园后,就挑着一担菜苗或摘下来的菜叶子回家。母亲回家后迅速做饭,喂家畜、家禽,收拾家务,然后担着挑子去生产队大田劳动了。母亲的每一天都是这样开始的,日月轮回中,母亲任劳任怨忘我的劳动,把菜园打理的像魔术师的百宝箱一样,辣椒、茄子、豆角、南瓜、白菜、萝卜、韭菜、葱等农家蔬菜都有,生意盎然,瓜果飘香,蝶舞蜂飞,宛如一幅绚丽的田园画卷,生机勃勃且充满趣味:豆角、黄瓜藤爬满架子,豆角害羞地躲在绿叶下,黄瓜则张扬地悬挂着;茄子、辣椒挂满枝头,大茄子把茄枝压弯,绿叶白花簇拥着青红相间的辣椒煞是喜人;西红柿红红似火,一串串排列像灯笼,咬一口酸甜汁液在口中绽放;丝瓜长出龙须般的嫩丝,顺着架子往上爬,仿佛在展示生命力;土豆秧郁郁葱葱,迎风招展,告诉人们秋季一定会大丰收。每到做饭前,母亲就去菜园采摘新鲜的蔬菜,尽管那个年代没有肉吃,但每天饭桌上都是香甜可口的蔬菜,我们都吃的津津有味。我时常跟随母亲到菜园里玩:捏蜻蜓、蝴蝶,逮蚂蚱、蟋蟀,捉青蛙、挖蚯蚓,玩泥巴,浇野生的小桃树苗或小杏树苗,踮起脚在高高的藤架上捉知了……其乐无穷。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菜园里,我提着篮子在金色的园子里穿梭,母亲教我挑选成熟的蔬菜,告诉我哪些适合炒着吃,哪些适合煮汤喝,她的声音温柔而亲切,就像那温暖的夕阳,让我感到幸福和快乐,这情景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曾记得,母亲起先是用勾担(两端带勾的扁担)挑水浇菜,后来母亲摇辘轳浇园,再后来是母亲和哥哥姐姐们一起推水车浇园,不论采用什么方式浇园,我的任务都是看“水沟子(水渠)”,发现漏水的地方及时堵上。又过了两年,我上小学了,每到星期天,除了去放羊或割草、拾柴禾外,我都帮着母亲在菜园里干活:刨地、栽菜、锄草、浇水、施肥、捉虫……每天放学回家后,母亲就让我去看菜园,不让那些“放养”的猪羊鹅鸭进入菜园践踏。我静静的坐在菜园边的恋子树(苦楝树)下,一边看园,一边读书,一边思考……清静清新菜园里,正是男儿读书处。此时的我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刻苦学习,要像菜园里的蔬菜一样,在阳光下茁壮成长,不辜负母亲的殷切期望。

秋日里,我家的菜园像打翻的调色盘一样绚丽多姿:金黄的南瓜个个都像胖娃娃卧在藤蔓间,火红的辣椒像一个个小灯笼让人喜爱,紫莹莹的茄子泛着油亮的光,圆滚滚的萝卜半露着红尖,丝瓜挂在竹架上荡秋千;翠绿的白菜裹着白边,叶子上的虫洞像小月牙,倒成了天然的秋之印记;最惹眼的是菜园西北角的那几棵向日葵,沉甸甸的花盘垂着头,像是在向大地致敬;满园椒红瓜绿、豆青茄紫,色彩斑斓;微风带来蔬菜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吹的菜叶微微摇曳、沙沙作响,像在哼唱丰收的歌谣。母亲弯着腰摘菜、揪瓜,筐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蔬菜,汗水顺着皱纹滴进泥土,丰收的喜悦喜上眉梢。母亲拿出部分清洗干净的白菜、萝卜、丝瓜等蔬菜,让我和小姐送给孤寡年迈的张奶奶和年老体弱的伯父伯母;还拿出一部分南瓜、茄子、豆角等,接济和我家同样生活困难的三大娘家和四婶子家。母亲腌制的酸辣萝卜条、辣白菜、辣豆角、糖醋黄瓜、糖醋蒜、五香萝卜干等,常常摆上饭桌,还拿出一部分送给生活较困难的亲戚、邻居。这些自做的家常菜微甜咸香,口感脆爽,酸溜溜的可口下饭,让人回味无穷。母亲还把种植南瓜的经验无私的传授给四邻,让他们勤劳致富、解决温饱问题。

晚秋的菜园虽没有夏日的热闹,却多了些沉淀的意境:枯叶下藏着新冒的绿芽,旧藤上结着晚熟的瓜,生命在季节里悄然接力。

转眼间,冬天到了。冬天的菜园褪去了夏秋的喧嚣,显得格外沉静,一场薄霜过后,菜园便成了一幅别有韵味的画卷:大白菜是菜园最忠实的守望者,层层叠叠的叶片紧紧相拥,仿佛在积蓄力量,等待着成为冬日人们餐桌上最温暖的一抹甘甜;萝卜有半截茎露在地面上,胡萝卜则深藏在土壤里,上面长满了绿油油、毛绒绒的胡萝卜缨;大蒜茎高而直,如亭亭玉立的少女,在寒风中挺直了腰杆,散发着独特的辛香;韭菜和葱是菜园里永远的主人,虽是配角,但作为调味料,割之又长,韭菜还能护园;菠菜贴着地面生长,叶片虽小,却油亮厚实,颜色愈发深绿,仿佛把整个秋天的精华都锁在了身体里。夜晚,母亲用草苫子把韭菜、菠菜、蒜苗等蔬菜盖上保温,白天中午掀开草苫子,让菠菜、韭菜、大蒜等菜苗接受阳光照耀。母亲领着我们顶着北风,用地瓜秧或稻草(脱粒后的稻秆)把大白菜拦腰捆上(包心)。农谚记载:“立冬的萝卜,小雪的菜”。到了立冬节气,母亲就领着我们收获萝卜、苤蓝、芥菜疙瘩(辣疙瘩);到了小雪节气,我们就收获大白菜:全家人齐上阵,扛的扛,背的背,干得热火朝天。母亲按常规把大部分白菜、萝卜、苤蓝、辣疙瘩窖藏起来;用饱和食盐水腌制一大瓷缸苤蓝和辣疙瘩。接着,母亲连夜把萝卜缨、苤蓝缨、辣疙瘩缨,分别用大柴锅焯(焯水)出来,晾在绳子上、树枝上、席子上……母亲把所有的菜缨子全部焯完、晾好时,已鸡叫三遍,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母亲顾不得休息,立马挑着担子赶去生产队大田了。有了白菜、萝卜、苤蓝、辣疙瘩、南瓜、土豆和那些在寒冷冬天顽强生长的韭菜、菠菜等蔬菜,一个冬天就有了温饱的保障。母亲为了我们姊妹五个健康成长,她不顾自己的安危,起早贪黑的操劳,这无私的母爱温暖了我幼小的心灵,让我永生难忘!

1981年7月,我学业期满回到原籍滕县,被分配到机关事业单位工作,每逢星期天回家,总是看到母亲在菜园里劳作:为蔬菜理藤蔓、剪老叶、捉害虫……感受田园生活的宁静与美好。我立刻帮着母亲干活:施肥、锄草,捉虫,或用铲子、镢头疏松土壤……有一次被堂嫂看到,她向我伸出了大拇指,且赞不绝口:“二弟是国家干部,还什么农活都干,不忘农民本色,是我们学习的榜样!”还号召她的子女们向我学习、考上大学在城里工作,也不要忘本……一时把我弄得很不好意思!不久,我在县城安了家,把母亲接到了城里安度晚年,我家的菜园留给了堂嫂家使用。说来也巧,在我第三次搬家至清河花苑小区后,发现小区院内有一片一片被废弃闲置的荒地。母亲对菜园情有独钟,种菜是她一生的爱好和追求,她认为小区里的荒地闲置着太可惜了,便安排我休班时开荒,自力更生辟地种菜。她说:“种菜既是一种体能上的锻炼,更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母亲有一套成熟的种植经验,她指导着我反复翻地,把土中的砖头瓦块全部清理干净,精耕细作,施底肥,浸种,播种,培苗,栽植,培土,浇水,管理……人勤地不懒,那菜也似乎特别的善解人意,无不长成我的预期、超出我的愿望。小小的一片菜园花团锦簇,生机盎然,各种瓜果蔬菜鲜嫩水灵,一应俱全。母亲望着这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开荒菜园,看着这满园整整齐齐的瓜果蔬菜,丰收的喜悦洋溢于她的脸颊。这片郁郁葱葱、硕果累累的菜园,延续了母亲对土地的热爱,让她心满意足,这正是我的心愿。我们每天吃着自己亲手种植的蔬菜,感觉特别的香甜。菜园丰收了,我学母亲助人为乐,拿出一部分蔬菜送给邻居、同事,让他们也尝尝鲜,共同享受大自然的馈赠。丰收的新鲜蔬菜成了我生活的一种最好的调剂,连文学创作的思路,也似乎如瓜果蔬菜一样的清新活泼。在这里,我完成了第一部个人文学作品《燕开良文集》的创作,也为撰写出版个人文学作品《岁月回眸》、《田园之歌》、《哲理悟人生》等三部书籍奠定了素材基础。

母亲经常教育我们:“为人要忠厚正直,不贪小便宜,勤俭持家;待人要真诚谦和,与人为善,能帮则帮;远亲不如近邻,邻居间要相互关照、和睦相处,做到‘你对我一尺,我对你一丈’……”母亲的教诲掷地有声,让我一生受益。母亲还经常提醒我们要节约粮食、艰苦朴素、求真务实……我把母亲的嘉德懿行及其金子般闪光的语言分别写入了《燕氏家文化·家风》、《燕氏家文化·家训》,载入史册,让母亲的优良家风、优秀品质和传统美德薪火相传,不断发扬光大。如今,母亲走了,但她辛勤种植的菜园景象一直珍藏在我心中,她为了孩子忘却自我、勇于担当的牺牲精神及勤俭节约、乐善好施的优秀品德永远鞭策着我不断向前。

我家的菜园,不仅是一片种植蔬菜的土地,也是一个充满爱与温暖的港湾。它承载着母亲对家庭、对社会的爱和付出,也承载着我童年的欢乐和梦想。每当想起我家的菜园,我心中就会涌起一股暖流,这暖流是我对母亲的深深思念!虽然我家的菜园早已离我而去,但那些有关菜园的美好回忆将会永远留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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