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23日,农历正月十六,捣蛋九周岁一个月零一天。
早晨,我送捣蛋上学。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他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说:“妈妈,我会喊‘姥姥’了。”
我惊喜地抓住他的手:“你说什么?”
捣蛋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会喊‘姥姥’了!”声音又清晰又响亮。那一刻,我的眼泪汹涌而出,好不争气。
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听到捣蛋清楚地发出“l”这个音。
捣蛋开口说话晚。同龄的小朋友都能说成句的话了,他刚会喊爸爸、妈妈,两岁了,只能说少数几个词组。
捣蛋小时候,喜欢让我带他去小区西村五层楼下玩,那里有个儿童充气城堡,孩子也多。五层楼下有家五金店铺,老板姓秦,是爱人的朋友,我教捣蛋喊他“大大”,捣蛋每次去都热情地招呼他“ga ga ”,惹得秦哥和旁人哈哈大笑。五层楼下还有几家小超市,经常搞活动,会挂一溜红灯笼,很是喜庆。捣蛋最喜欢红色,每次去那里,都兴奋得手舞足蹈,“geng ong、geng ong”说个不停。
我打小身子弱,生捣蛋之前怀过一对双胞胎,没能保住。有捣蛋时,孕初期又出现同样的症状,才刚满八个月,捣蛋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了这个世界。
我与爱人结婚时,婆婆已去世多年,公公也年逾古稀。母亲心疼我,从怀孕到生产,一直陪伴我、照顾我。捣蛋是腊月出生的,那年冬天特别冷,母亲说,不足月的孩子更怕冷,在医院里一直抱着捣蛋,硬是三天三夜没舍得放下。困了倚墙打个盹,饿了凑合一口,为了少上厕所,连水都不肯喝。自出院起,母亲又主动承担起了带捣蛋的责任,捣蛋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都事无巨细操着心,忙前忙后,“战斗力”爆棚。父亲常说她偏心,有了外孙忘了老头,母亲总乐呵呵地承认:这可不就是隔代亲吗!
捣蛋也满眼都是姥姥,睁眼要姥姥抱,吃饭要姥姥喂,困了要姥姥搂着睡,好像在他的世界里,姥姥才是妈妈。捣蛋学说话的时候,我教他:“宝宝,这是姥姥,你说,姥姥……”我一遍又一遍地教他,听到的,却是一声又一声的:“ao ao”。
捣蛋三岁左右,我和母亲带他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是“舌系带过短”,也就是老话说的“绊舌”,因舌头下的筋太短导致伸舌和抬舌受限,不能正常发音。医生说,这是一种常见的口腔问题,小手术,局麻就行。抱着捣蛋听诊的母亲,身子一直在轻微发抖。
手术是当天做的。术前,医生反复叮嘱,为防止手术时哭闹引发呕吐被呛,6个小时不能给孩子进食任何东西,渴了只能用湿棉签蘸蘸嘴唇。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捣蛋因为饥饿和口渴哭闹,母亲一直抱着他,轻声哄着他,自己的眼泪却流得比捣蛋都凶。
上手术台时,医生剪了一大块白布铺在捣蛋脸上,只在嘴巴处挖了一个洞,让我和母亲帮忙摁住因害怕而哭闹不止的捣蛋。母亲抹着眼泪,听话地摁住捣蛋的双腿,又不敢使劲,担心把他摁疼,嘴里一直小声碎碎念着……手术只有十来分钟,非常顺利,下手术台的时候,母亲对我说:“能想起来的菩萨神明我刚才都求了一遍,咱孩子以后一定会好好的!”我看着母亲湿漉漉的头发,眼睛也湿润了。
医生告诉我,虽然手术很成功,但是孩子的发音习惯已经养成,所以“d、t、n、l”几个音一时半会还发不出来,要多练习,不能着急。
一家人一有时间就陪捣蛋练习,母亲经常教他说绕口令和朗诵。捣蛋上学前班的时候,“d、t、n”三个音已经全部能清楚地说出来了,只有“l”,怎么教都学不会。
我和爱人工作忙,捣蛋是母亲一手带大的,捣蛋心里也知道,这个家里姥姥最疼他。都9岁了,1米5的“大个子”了,仍喜欢扑到姥姥怀里撒娇,嘴里称呼的却还是“袄袄”。
我多希望,捣蛋能清楚地叫母亲一声“姥姥”啊!我想,母亲心里一定也很期待。
为了这个信念,我和捣蛋一起努力着。一有时间我就教他用舌尖轻轻抵住上颚,再慢慢分开;或者陪他做游戏,比谁用舌尖给上颚“挠痒痒”的时间长……这个简单的发音,一练,就是6年。
还好,我们都没有放弃。
2016年2月23日傍晚,我接捣蛋放学回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厨房里,烟火氤氲,画面温馨,像一幅焦糖色的油画。母亲做的饭菜香气四溢,捣蛋接过母亲盛的饭,说:“谢谢姥姥!”
“谢啥?傻孩子!”母亲笑着给捣蛋夹菜,并没有反应过来。
我示意捣蛋继续。捣蛋走过来抱着母亲,在她耳边大声地喊:“姥姥!姥姥!姥姥……”
母亲一怔,激动地放下碗筷,哽咽着抱着捣蛋忙声应道:“哎!哎!我的好孩子!我的乖乖!”
那晚的灯光也比平日温柔。橘黄色的光线里,母亲两鬓又新添了许多白发,她双眼噙着泪水,和捣蛋紧紧拥抱着,满脸皱纹开出一朵美丽的花。父亲、爱人和我,也忍不住泪流满脸。
捣蛋踮脚轻轻吻了一下母亲的脸颊,我们都听到他说:“姥姥,我爱您!”他比谁都清楚,这一声“姥姥”,母亲已盼了整整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