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书摊的女人

昨天中午上班，路过小区“四方超市”，那辆熟悉的旧电动三轮车静静地停在春风里。车斗上蓝白条纹的遮阳棚鼓胀如帆，像是要载着满车书籍驶向某个温暖的远方。我下意识放慢脚步——在这个电子阅读称王的时代，这座移动的“图书城堡”总能让我想起童年新华书店里细碎的阳光。

书摊前，不见老板娘熟悉的身影，只有她的丈夫，一个皮肤黑红的中年男人，倚在超市墙角默默抽着烟。见我在书摊前驻足，他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走过来，热情地招呼：“大姐来啦！”

我看向三轮车上杂乱无章的书堆，往常码得齐整的各类书籍，此刻像一群迷失方向的孩子，随意散落在各处。我疑惑的同时，又隐隐生出一丝不安：“有段时间没出摊了，老板娘今天怎么没来？”

老板的神情瞬间黯淡下来，他深深叹了口气，掐灭手中尚未燃尽的烟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奈：“她病了，来不了。上个月在徐州做的手术，人差点都没救回来……”

我捧着一本书楞在原地，那个总穿着红格子罩衫的身影，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她中等身材，利落的短发，因为常年在外摆摊的缘故，皮肤晒得黝黑。一双月牙眼不大，却格外有神，逢人就笑，笑声爽朗，清亮得像刚打开瓶盖的汽水。她嗓门很大，隔老远就能听到她的招呼声，和顾客交流时，声音里的热情总能感染每一个前来买书的人。

都说大大咧咧的人干不了书摊营生，她却比图书馆员还细心。每次出摊，她都能迅速地将书本分门别类，为每一本书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常来买书的人往书摊前一站，不用说话，她就知道该拿哪本。中学退休的李老师喜欢看文史，八栋楼的王姐钟情菜谱和故事书，老张最爱看养生和中医类书籍……她不但能记住老顾客的喜好，还会给新顾客热心“安利”适合他们的书籍。她的真诚和用心，让每一个光顾书摊的顾客都感受到了温暖。

这几年，受数字化浪潮冲击，纸质书不如前些年好卖了，她顺便带卖些别的东西。夏天，她去河里捉鱼虾，摆在书摊旁边卖，野生鱼虾很好卖，她给的秤总是高高的。临近春节，她卖春联和日历，还会送给常来买书的老顾客。记得有一次与她闲聊，她说自己家中兄妹众多，初中都没毕业，父母便让她辍学去打工补贴家用，这成了她心底永远的遗憾。如今，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两个儿子身上，看着他们成绩优异，她下定决心，再累再难也要支持他们完成学业。对她而言，摆这个书摊不只是为了谋生，更是为了能让孩子们在知识的世界里自由翱翔，也弥补自己辍学的遗憾。

回忆潮水般在我脑海里翻滚着。这么善良坚韧的女人，怎么突然就病了呢？命运真是不公！

“什么病？现在怎么样了？”我焦急地问道。

老板无奈地摇了摇头：“肾上长了个不好的东西。术后一直在家调养，现在生活都没办法自理。她老惦记你们和这些书，让我来替她处理一下书，再跟你们打个招呼……生意不好，明天我就不来了，还继续去跑货车。大姐，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书，给你算便宜点。”

其实我前段时间才网购了许多书，并不特别需要什么，但我还是认真挑选着。我一共选了5本书，老板说：“87块，你给80块就行！”

我执意按原价付了钱。抱着书往单位走时，天空乌云低垂，天气预报说这样的阴天还要持续三五日。突然记起，去年夏天我去买书，看到书摊有不少洇了水渍的书，老板娘告诉我：那些是前几天下雨没来及收被淋到的，都打折卖。她还笑着说：“大姐，你说咱过日子是不是就像这天气，别管阴雨多久，往前走就会晴了。”

此刻，春风掀起遮阳棚的边角，我仿佛又听见那个清亮的声音穿透云层：“大姐，新到的书给你留着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