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浸透的夏天

今年，入伏以来的持续高温，让自诩不怕热的我也躲进了空调房。总想起小时候，姥姥那把包花边的旧蒲扇，还有浸在院子老井里的旧时光。

学龄前我都随姥姥住在乡下。那时村里没有冰箱空调，连电风扇也是个稀罕物件。夏日清晨，姥姥会去地里摘新鲜的黄瓜和沙瓤的番茄，再挑个熟透的西瓜，用麻绳拴着沉入井里。晌午时分捞出来，刀一劈，红瓤黑籽，咬一口，比城里的雪糕还甜。

老井的井绳又粗又长，磨得光滑发亮，摇柄一转就“吱呀吱呀”地唱歌。我有时候会趴在井沿，看西瓜在水里起起浮浮，像只绿色的大气球。趁姥姥不注意，我就拿葫芦瓢偷舀井水喝，清冽之中带有一丝丝甘甜。姥姥每每见了，总举着手唬我：“喝多了要闹肚子的！”眼睛却弯成好看的月牙儿。

那些闷热的夏天，姥姥会给我做井水凉面。姥姥亲手擀的面条在井水里过两遍，淋上小磨香油，配着凉拌豆角、鸡蛋蒜和白糖番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我坐在院子里的竹床上吸溜面条，姥姥摇着蒲扇守在旁边，不时再往我碗里夹几块番茄。我那时候虽然瘦小，肚子却吃得溜瓜滚圆。每次吃完饭，我都掀起衣服，让姥姥拍拍我圆鼓鼓的小肚子，问姥姥：“姥姥，晶晶的西瓜今天熟了没有？”逗得姥姥笑得直不起腰。

姥姥家有个很大很大的铝盆，像小船一样，那是我夏天的游乐场。白天，姥姥会用盆盛满井水放在院子里，在太阳下晒一天，傍晚吃过饭就让我在里面扑腾，给我洗澡。然后带我在竹床上纳凉、睡觉。乡下蚊虫多，咬人也毒，姥姥会给我帐一顶白色的纱帐。记忆里的夏夜是凉爽的，夹杂着痱子粉和花露水的味道，姥姥摇着她的旧蒲扇，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牛郎织女、嫦娥奔月、安安送米……姥姥没念过什么书，可她的肚子里却装满了故事，讲也讲不完。夏夜，我就那样偎在姥姥的怀里沉沉地睡去，脸上是香甜满足的笑容，头顶是深邃宁静的星空。

后来，到了该上学的年纪，父亲把我接到了身边，物质生活虽然比乡下富足，我却再也没有感受过那样简单纯粹的快乐。我很想念姥姥，可也只有到寒暑假的时候，才能偶尔回老家看看姥姥，陪她小住。

姥姥一生养育了5个儿女，母亲是老大，姥姥常说：“我疼你们5个不及晶晶一个多。”

2014 年夏天，母亲的病危通知和姥姥离世的消息同时而至。我守在医院看护母亲，没能去送姥姥最后一程。一个星期后，母亲脱离了危险，得知姥姥去世的消息，在病床上一遍遍哭喊，撕心裂肺：“娘！我没有娘了！”我抱着母亲，耳畔响起姥姥那句“我疼你们5个不及晶晶一个多”，突然明白，那个最疼我的人，真的不在了。我哭到失声。

窗外蝉鸣又起，那些井水浸透的夏天又鲜活起来。恍惚看见老槐树下，姥姥摇着蒲扇唤我：“晶晶，让姥姥看看你的西瓜熟了没有？”

姥姥，您的小晶晶现在长大了。晶晶想您！想念您摇着蒲扇讲故事的夜晚，想吃您做的白糖番茄和井水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