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成家的第一年,正月十五,婆家上下一如平常,我提醒说:要吃“布袋”了。嘴上跟他们说不明白,我就亲自做一大灶头的“布袋”,让公婆和一群小叔子小姑子,第一次尝到了“布袋”。
晚上,我对爱人普及了一下正月十五吃“布袋”的习俗。新春乍到,新年伊始,勤劳的人们在正月十五这天,要包上圆滚滚的长布袋,祈福今年大丰收。
为什么叫“布袋”呢?布袋是北方农村在收获季节纳粮归仓的用品,用厚实磁密的农家老粗布缝制,一米多长,装满粮食就成了长条的圆柱。收完粮食,若干长布袋在老乡们强壮的肩膀上躺着,跳着,沉甸甸、饱腾腾,从地里运回家去,让人相信全家人一年里衣食无忧。但绝不是年年都能丰收,欠收的年景,老乡们用乐呵的希望来装满布袋。在元宵节这天,家家户户包布袋,蒸熟起锅的时候,人手一个,人们双手将“布袋”托在肩上,依次来到粮穴,将手中的布袋朝着粮穴抖上几抖,寓意五谷丰登,粮食满仓。
这就是“布袋”的来由。爸爸说,他们小时候的“布袋”,真的有一米多长,擀好巨大的面皮,把各种蔬菜粉丝拌成馅摊上去,卷起来,就是大“布袋”。包好的“布袋”盘卧在火灶上,像条长龙。乡下蒸“布袋”的大铁锅可以容下一个壮汉坐卧。只见灶下的劈柴红红火火,爆着火星子;不多时,灶屋里热气腾腾,人在半云半雾之间忙活。最后主妇一声吆喝,把大锅拍子一掀,浓浓的白气窜腾起来,主妇拿着菜刀在白雾中影影绰绰,白雾在她的周围腾腾挪挪,众人纷纷探手从白雾里摸出一截“布袋”,忙不迭地跑去粮穴那里了。吃“布袋”当然是在晚上,正月十五的晚上。“一年之计在于春”,过了十五就出了年儿啦!一家人靠在门墩上,坐在石磨上,就着新鲜的热气,畅谈一年的耕作。至于元宵,都是自己抟的。
据说我们这里的农村一直如此。我因此误解过过去,觉得以前的生活怎么那么好。爸爸却说:哪里啊!越是一无所有的时光,越要充满乐呵的希望。
爱人问我:那你包的“布袋”咋那么小。我学着爸爸的样子说:哪怕希望不大,这“布袋”也要扛;扛多了,不也一样。
有一年的元宵节的“布袋”,我将永远记得。那一年的大年初十,爸爸去世了。元宵节那天,我恍恍惚惚对我妈说:过节了,晚上我来包“布袋”。然而,“布袋”吃到嘴里,大家发现没放盐!我怅然极了!像那撕下了所有春联的院落,和空闲着的房间一样,这没放盐的“布袋”,散落一桌子的寂寥。
我站起来说:等着,我调一份料汁。咸香油亮的料汁让餐桌恢复了生机。我心里替爸爸说:无味的生活,调一调,便有味了。尽管那晚的“布袋”没放盐,但那晚的“布袋”又最让人回味。我女儿打小从我这里知道了“布袋”的来历,吃了二十几年,现在也学会做“布袋”了。因为学的半懂不懂,反倒能做出新花样。她做“布袋”的时候,心里又会念叨点什么呢?
“布袋”不放盐的故事就那么一次。我再也不会忘记放盐了。这些年来我年年包“布袋”。一到吃“布袋”的日子,就会想起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