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我不知道远近,为了要把父亲几十年前在关中分区地域内活动过的线索找到,我决定骑了自行车去。要是再古老些,我或者要骑上一头驴子,随心所之,哪儿天黑哪儿歇,哪儿能走哪儿走。但我毕竟是现代人,对现代交通工具还是要借用的,就把自行车架在长途汽车上,要到了地方再换骑自行车。这打算原本是不错的,但有人笑我痴,说:“自行车比汽车跑得快!”这快慢我能分得来,虽说城里经常堵车,那是因为路不够用,而在外县,天高路远,可以任性,可以放开,象兔子一样撒撒欢也无不可。
谁知一坐上长途,跑过百把十公里就遇上修路,车却象陷在泥里了一样,吭吭哧哧地挨了好几个小时,间好在大雨如注天黑如漆,何况这一车人都明白事理。没有一个发急的,就磨磨蹭蹭着,等赶到龙高镇时己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各自下车散去,没有谁发过怨言。大家都很平和,我也只好敲门求宿,关灯睡觉,把一切交给雨淋淋的黑夜去。
我连着跑了几天,就知道那些我所需要的印象都被封埋在土里了,不留痕迹又无可发现,就决定向回走。但我记着堵车的教训,就舍西向东,走一条我认为是远的,没有理由堵车的路,谁知这一选择也错了,还一样是躲不开也避不过,就陷在堵着的车队里了,车子不能骑,还可推着走,虽说拐来拐去,极不方便,却很显灵活,竟惹得一步都走不动的人们要发出许多羡慕,光看他们的眼光,我就赶肯定他们就想冒出一句话来:“咱们换了吧,这是我们的汽车――宝马牌的!”这时候再名贵的车对他们都是负担,都是壘赘。而被人羡慕的人又大多沉不住气,我也一样更钻来钻去如鱼在水!人,谁不需要主动和自由呢?
我一直将车子从马村镇推到润镇沟边,也不知有多少公里,车头车尾相连象一列火车一样不让个儿地挨着,挺着不动,全都知道要老老实实和规规矩矩。
司机们是最辛苦的职业,一跑起来就顾不吃饭和睡觉,这是一个难得的歇息机会,他们一定有谁己经相当疲劳了,平时连打个盹儿的机会都没有,也许他们早都计划好了,到卸了货之后,就要美美睡一觉,睡他个黑天白日,到那时候,谁给一千块,一万块让他跑哪儿一趟,他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睡觉是最为想望的,可这会儿有的是时间,但他们却不知利用,反倒把黄棉军大衣披上,来来回回地走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一絲儿睡意,他们伸着脖子在看前面的车有没有动静,他们只想着能向前挪一点。
其实这会儿还是一个很好的保养车的时间,起码可以擦一擦,拧一拧,把不牢靠的锣絲紧一紧,但是他们拿不住傢伙,全然没有一点儿心思用在车上。有的人没事寻事地把煙灰盒拿出来抖动,也有把平时顺手收集的票据拿出来,一看一看地看过之后,撕成碎片扔在车窗外去,让风吹到不远处就被雨打湿了落在地上,象要飞起来的蝴蝶一样,闪动了几下翅膀就粘贴在路面上,这人漫不经心象在进行着一场游戏,又象专心一意地在制作一部动画片。
有人的车窗下,有了一堆子烟头,看得出他是个急性子正一口接一口地吸煙,看肯定是他有足够他抽的储备,所以不怕断了吨,这会儿正是抽烟的时候。也有把葵花籽嗑了一地,一看这多少就知道他确乎等的时间够长了,也许是今早也许是昨晚就睡在这儿了。虽然下着,轮胎的四周都干了,只有拉煤的车下水浆浆的,向路旁流着,有的车停得太靠边,肯定是前边的司机有了一时的疏忽或犹豫,留下了一道缝儿,在他就是一个可能会跑到前面去的机会,马上就打着方向往里插,这一来倒把前面的提醒了,屁股一拧,就又挡着他了,还在心里笑他太没规矩,竟在后面搞他的小动作,都是走惯江糊的,谁能看不是出谁想干啥啥?既然这车头车尾拧着,推自行车也就难了,不时需要侧着身子,趔趄着过。到了沟口,居高临下地能看得见“之”字型路上高高低低层层阶阶的全是车。雨这会儿虽不下了,但泥水把车糊住了,看不来车身通体的颜色,但车头却能露出来是红的、白的、兰的还班驳可辨,间隔地占据着山间公路,蜿蜿蜒埏地停着,但都憋着一股劲儿,随时要向前挪动,很有活力地把这空旷的山沟和寂寞的流水伴活了。
来的,去的,头对头的车,有装着煤炭、苹果、家电、设备和各种材料的,凡流通领域的物资一概不缺。这时代什么都是最急需,都刻不容缓地䓁着要,目下城里的猪肉紧缺,城里人要吃肉,车上就有吭吭唧唧叫着的大肥猪。但一时半会儿又送不到屠宰厂去,当然不能被作成香喷喷的菜肴,所以与人的觜吧距离还相当远。不要看一些车头上噴印着“天山货运”,“万方物流”等等,那都没用一辆一辆急如星火的车上标注着长江南北大河上下的牌号谁也不想知道你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只能看成有缘千里来相会。一时间都在这儿打头相聚。他们也有急得不是法的就把手机打开不停地“喂喂”着,他们的老总也一定会拖长了声音回他说:“噢——知道了!”真没趣极了,他们的老板知道他是在邀是讨好在献殷勤。“车没开好,把事都误了;还胡找原因糊弄我,真是的——”就想着要把他“炒”了。
怎么办呢?
一时啥办法都没有,有几个司机就把座垫卸下来放在地上,打起扑克看架势是要打到不知什么时候去,但总是出错牌,完全是心不在焉的。
有个小伙子把指甲剪掏出来,对着倒车镜,噘起嘴来剪胡子,由于时间实在太充足、太用不完,索性一根一根鉗着往下拔,噘起的嘴就又收又送的,剪着拔着,配合得到挺好,可是跟手就长,他能拔得清吗?谁知道要在这儿堵多长时间呢!
走过沟底,快要上岸了,才发现是山西的一辆长十几米,有十几个轮子的巨无霸煤车在拐弯处歪着,能看得出它有过多次大的冲动,但总不能成功,急得司机一班人头上冷汗直冒,这会儿才知道自己本事实在有限,车既离不开路又不想好好在正路上走,竟赶到这儿来耍横。明明这儿陷了,有了事故,可还有更性急的,不看事色,只瞅见这车前面有了一点儿空间就忍不住要耍机巧想往前插。能看来这小子是个车主,就绐他的司机招手使眼色,暗里指引他把车往前溜,他根本就不明白,他的车就是蹭过去又能怎样?在这条道上不聪明的人根本就沒有!能去的地方不去,到底是为啥?
当然,冒失的小伙子又不是他一个,迎面来的车,看着前面沒车来往,一边又亮着,心里就一阵暗喜,就把车开过来往一起凑,好像开车开在兴头上了,是要来聚他时会加盟的,到进了队列以为是前面的车开得慢了挡住了他的去路,就很没教养地响喇叭,但没人理睬他谁的车没有喇叭,要是你按我也按都响动起来,虽然沟还是沟,山神土地就呆不住了,当他发现并没人应接他时,才知道自己是有来无回,连个转身都打不过了。就只好垂头丧气地等着,把当时开车的顺畅和得意全忘了,老实得和所有的人都一样。
在这种状态下,确实需要权威、需要交警,于是就有人大声地喊着:“交警来了——”在一起的司机马上就向路上看,打牌的也不打了,赢烟的也不赢了,闲话的也不闲了,所有的眼睛都忙起来。但他们所在的位置决定了他们只能看一头,一看来看去,把脖子都拧歪了,也不见交警过来。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正常行驶着,就有交警来纠你的错,问你的车轮胎为啥要擦在公路上,到你需要交警的时候,却见不到他们的影子,这就是规律!都不想想,交警这会儿能来吗?他们又不是自讨苦吃的,也能像我一样骑上自行车赶来,他们一有行动都是开着交通指挥车的,而且鸣着叫着,要别的车让出一条路来,可这会儿,哪辆车都动不了,让不成,就是急于救难解困地来了,也无异于参堵。并且也一样没有用,眼睛也会瞪得和别人一样大,他们能凭空地让那个大块头上到正路上?
两头子的车还竞赛一样,远远近近地尾追而来,如江河入海,势不可挡。
路——他们各个都在怨;
车——他们谁也不去想!
在上了沟坡的顶上,竖着“进入雷达监测区”和“强行减速100米”的牌子,在警示司机一定要慢,而此刻都慢到停了,一切測试的数据全成“零”了还要怎么样呢?
2007-10-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