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出身的母亲是个地道的文盲,有时自嘲为“大老粗”,但是,母亲从长辈那里继承下了传统习俗,也在社会中不断总结着自身的经验。因此,母亲虽然没有高大上的泛泛理论,但她有时会使用一些通俗的方言俚语来反映社会的规律,也用之告诉我些许人生道理。
母亲经常说的一句,就是“越吃越馋,越坐越懒”。母亲深知并深信着这个道理,在衣食劳作方面,她也以此为警戒。
母亲做事慢,但是绝不懒惰。每年秋收完,母亲都要把田地里的柴草都收拾回家,以备冬天烧火。因为北方冬季漫长,除了买煤生炉子,母亲还要再扫些树叶,储备在柴草垛中。从我有记忆时一直到我工作后,年年如此。
扫树叶时,先选一块落叶多的地方,然后越扫越多,攒成堆,再装进袋子用车拉回家。记得,我工作后某年,母亲先去扫,我等着去和她一起装袋子。我看天色不早了,就去找母亲。她还在扫,她说落叶层还多着呢,还能扫一会儿。我催过母亲几遍后,母亲才终于放下扫帚,同意开始装袋子。等将袋子装满再装上车后,前方已经麻麻黑。
路上,我边推车边和母亲开玩笑吓唬着说,天黑“有鬼了”。母亲镇定地说,哪有?等回家后,估计母亲又累又饿了。这时,她才关心地问我刚才路上是否被吓到了。我是没有,估计是母亲当时真的被吓了一跳。
“一年之计在于春”,我正是从母亲对土地的筹划中理解了这句话。在每年春季,母亲都会安排好每块田地的种植,然后耕种、夏锄、秋收秋耕,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在我上高中时,村里发展了水浇菜地。我家里没承包,母亲还种着大田。大田只能靠天吃饭,相比水浇地,常常是三年两旱。因为大田的收入与种菜相比相形见绌,所以,人们每看到天稍一旱,很多人家的大田便不锄了,就那么任荒草与庄稼“同生共长”了。
而母亲依然每天照样锄草、间苗,风雨不改。“锄好了,雨终究会来,即使不来,锄过的田也比不锄的田的收成要好”,母亲经常这样说。母亲使我懂得了:人误田一时,地误人一年。
还有一年,天旱更严重。夏天,胡麻(北方一种油料作物)地起了蝗虫。没办法,只能打药。母亲买来打药壶。因为晚上打药效果好些,而白天易挥发。所以,母亲选择了利用晚上的时间,而同时照明成了问题。我在学校读书,母亲就没让我知道这个事情。正好我一个表弟在家,母亲就让表弟帮忙打手电筒,母亲背着药壶打药。
那时,母亲很注意家中余粮、留籽种(种子)。但是,饭菜很节俭,绝不浪费。母亲也不想着花样的非要讲究吃多好。即便时令节日时,做了好吃的食物,母亲也舍不得多吃,总是想着多给我留些。
母亲以这句话时刻教化着我,更以其身教示范熏陶感染着我,教会了我“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在生活中,母亲也常以“谁都有马高镫短”来说明人人都会有面临困难的时候。当时,我不太理解这个词的来源。长大些后,我知道这与古代的马文化有关,是由马在古代社会生活中的使用现象引申而出。马是古代社会出行依靠的主要畜力。由此,形成许多与马有关的民间俗语,如“上马石”“栓马(石)桩”,还有至今仍在沿用的“下马威”。
所以,当时我将“马高镫短”中的“镫”误认为“上马石”的“石凳”,误认为“镫短”是指石凳矮。因此,每当听到母亲说“谁都有马高镫短”时,我头脑中对“马高镫短”的理解是“马儿高,而石凳矮”,因此“上马出现困难”。
无论如何,我理解了此俗语的意思为谁都会面临生活的困难。尤其在母亲那个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免不了需要向亲友借用农具、自行车等,甚至钱财。亲友之间需要互相帮忙。当他人有困难时,对其搭一把手进行帮助,于人于己都是友善;如果急迫时,“远亲不如近邻”,也需要与邻为善;若出门在外时,则免不了需要朋友的帮助。
只是到了现代,随着交通工具的演变和传统熟人信誉关系的变迁,即使与亲友之间互相借用财物,都需要有法制意识、合同意识与证据意识。
但是,我一直将其母亲的俗语“谁都有马高镫短”之“镫”误认为“上马”的“石凳”。直到如今某天,才知道“镫”是挂在马鞍两旁的让骑马者踏脚的用具。也难怪这是个俗语,在我成长的岁月中,马儿的交通工具这一角色已越来越式微了。
还有一句母亲经常说的俗语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母亲说这句话时,要么是在购买物品发现其性能异同后,要么是在发现旁人以不同的态度方式对待某事或某人后。对物品性能的比较通常是联系之前的相似物品的使用体验,对旁人不同的态度方式的观察通常集中于他们对某事或某人上。这种“货比货”既有作为消费者对客观商品的比较,也有对人性与善恶的比较;既有纵向比较,也有横向比较。只有经过比较才会鉴别,才可选择,才能够准确定位。
母亲的这句话教会了我如何独立判断与选择。作为消费者,应该会“货比三家”,也应该能判断出商品的性价比,从而购买称心适用的商品。在社会上,无论交友还是评判,都需要擦亮眼睛,比较彼此,鉴别人性善恶,作出以道德为核心的价值判断,从而做出符合正义的选择。如果对复杂事物的横向纵向比较能够互相结合,就能找准其坐标,明确其定位。
人生时时处处需要进行选择,在变动不居的当今社会更是如此。正确地比较、判断与选择是人生不可或缺的能力。这种能力是对批判性思维、思辨性分析、独立人格的锻炼,也是对其之一种考验。因此,我认识到独立判断与选择对日后思维与逻辑能力发展的重要性与意义,这也是母亲这句俗语的无形作用与其熏陶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