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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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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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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星光的夜空

 

失去星光的夜空

李汉君

 

人类的科学技术越来越发达,如今,一到了夜晚,人们便被笼罩在彩色的灯光里,让黑夜失去了它应有的容颜和魅力。在当下,尤其是在繁华的都市里,夜晚举头仰望,无论阴晴,头顶的夜空总是铅灰色的,没有深度,也不澄澈,那些眨着眼睛的亮晶晶的星斗都被铅封了起来,即便是那轮升上半空的月亮,大多时候也被罩上了一层轻纱,难以露出它的明亮与皎洁。而在朦胧月光下的烟火人间,却是霓虹溢彩,红尘万丈,各色灯光装饰着楼宇、街区以及马路,地面上流淌的车灯取代了天上的银河,万家灯火代替了繁星闪烁,夜,成了只有时间刻度的空壳,孩子们再也不知它原本的模样了。

当然,地面上绚烂的灯光,是一种文明的象征,是繁荣的标志,也是安祥的絮语,但失去了星光的夜空,却总不免令人遗憾。

回溯文明的源头,黑暗曾经嵌入了多少生命的体验?那阴森森的密林,那蛮荒的原野,那神秘的渊薮,一到了夜晚,到处潜藏着危机。黑暗增添了恐怖的戏份。在那个蛮荒时代,每临夜晚,四野阴沉,原始人类便陷入了恐慌之中。地面上出现的所谓“灯光”,要么是萤火虫提灯巡行,要么是凶猛的野兽那双搜寻猎物的眼睛。这时,只有天上那一轮明月或是满天的星光,才抚慰了他们绷紧的神经。他们坐在篝火旁,仰望着神秘的星空,试图理解日月星辰的运行所蕴含的意义,解读“天象”对于人类的警示,正因如此,我们后来的史籍中,对于星象的记录比比皆是。《易·系辞上》说:“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很久很久以前,我国古老的星象学就诞生了。我们的先祖一直格外看重大自然对于人和人类社会的影响,甚至提出了“天人合一”的学说。有学者说:“我国是世界上最早进入农耕生活的国家之一,农业生产要求有准确的农事季节,所以古人观测天象非常精勤。”二十四节气的划分,天干地支、五行八卦的应用,等等等等,让先民知道了时间的存在和、季节的轮替,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发明了黄历、夏历,用以指导农业生产和日常生活。同时,他们看着银河两侧的牛郎星和织女星,展开了想象的翅膀,创造出了牛郎织女的故事,以及七夕之夜在银河上飞架的鹊桥;他们看着月亮面上的阴影,想象出了月宫独居的嫦娥,不停砍伐桂树的吴刚,手持蒜杵的兔爷,这些瑰丽的神话故事在一辈一辈人的口中流传。不仅如此,朝廷里的太史令还把人间政治的得失与天上的星象关联起来,因而便有了象征君王的紫微星,代表了不祥之兆的慧星;甚至中国的哲学,也与星空有着密切的联系,太极图的产生,八卦图的推衍,莫不由“仰察天象,俯瞰大地”而来,所以,没有星光的夜空,古代哲学的大夏便会抽去梁柱。

在生活中,星光闪烁的夜晚也是美好的。它给有情人带来了难以忘怀的欢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花明月暗笼轻纱,今宵好向郎边去。”那一夜,何尝不是“良宵一刻值千金”呢?夜,也止息了白日的喧嚣,让那些寒窗学子夤夜青灯,秉烛苦读,于是乎,他们思接八荒,贯通千古,后来终得金榜题名;夜,也曾让一些历史故事愈加精彩。《三国演义》中的“草船借箭”,“火烧赤壁”,《水浒传》中的林冲雪夜上梁山,都是夜幕下绘声绘色的演绎,至于《聊斋志异》中的故事,更是大半都与黑夜相关。不仅是故事,就连文人写到夜晚的笔墨,如欧阳修的《秋声赋》,苏东坡的《赤壁赋》,也莫不让人心驰神往,成为了千古名篇……没有黑夜的助力,简直不可想象。

即便于我,在自己成长的过程中,也有对黑夜曾经刻骨铭心的记忆。我在机关作文字秘书时,有一次受命给领导准备第二天现场会的讲话稿,一夜不曾合眼。我和主任两个人临时住在一个农户家中,点着油灯,伏在柜盖上撰写。半夜时分,我们走到屋外去透透气,忽然看见夜空里的星光竟是那样繁密,那么明亮。这是我看到过的最美丽的夜空。那一刻,周围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夜空撩开了它的面纱,显得那么神秘,那么深邃。看着满天星斗,自然会让人浮想联翩,我甚至想,此刻如果空中出现“UFO”或是某种“神迹”,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正是在那样的一个夜晚,让我更加领悟了“深空”这个词的含义。

还有一年,秋季发大水,淹了好几个乡镇。当年的冬天,医院派出几个医疗小组,到受灾的地方去巡回医疗。我们完成任务后,却没有车送我们回家,几十里地只能步行。走着走着,天很快就黑了。我们三个人沿着树带,踏着积雪,边走边唱。那晚月明星稀,空气中纤尘不染,月光照在雪地上白亮亮的,林间的小道看得一清二楚。小道上覆盖着一层新落的雪花,上面没有足迹,一脚踩上去,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远处早已入睡了的村落里,偶尔会传来几声犬吠,我猜,那是听觉灵敏的狗,听见了地头边上的林带里有陌生人在说笑。我们不知疲倦,雪地长行中,那霜辉雪色充盈的年轻步履,使灵魂第一次真切触碰到了古典诗文中所描摹的夜境秘意。

更让我不能忘记的,是那次到四站一个村子里去参加社教。这里距未婚妻居住的涝洲镇相距不足十里。每到夜晚,我站在屋外,望向夜空下那片灯火,就如同一团明亮的星光,让我神往。她美丽的脸庞浮现在夜空上,清风朗月,双眸如星。但我在那里工作的时间只有十天半月,带队的领导不准假,我只能在夜晚一边望着那团“星光”遐想,一边在心底里默诵着秦观的那首《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确实,夜不仅让人产生遐想,也会让人情感升腾。正因有了那些夜晚的经历,让我更加理解了古代诗人因何会写下那么多诗词,去描绘他们所看到的夜色。

那首被闻一多先生誉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的《春江花月夜》,写尽了夜色中的春、江、花、月,勾勒出了一幅天上地下的美景。面对着夜空,诗人不禁遐想冥思:“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样一句发问,让这首诗一下升华到了哲理的层面。夜是美好的,那些描写夜晚的诗歌也自然充满了深情。

我忘不了那次苏州之行,特意去拜谒了寒山寺。我两手抓住拴钟杵的绳子,用力敲响了那口大钟。古钟嗡嗡震响,声音穿越了千年;而当我站在铁铃关下的枫桥之上时,脑海里便不由浮现出一千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诗人张继也曾站立于此,他看着远处闪烁的渔火,听着寒山寺传来悠悠的钟声,便吟出了“江枫渔火对愁眠”的名句。一时间,古今时空交错,似乎让人一下子回到了大唐那个让人动容的夜晚……

曾记得,唐代诗人徐凝有“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的追念,姜白石则有“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的感叹,让人无不心驰神往,也让我一直为不曾到过扬州而倍感遗憾。

笔墨集于月夜的,还有辛弃疾那首《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好似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情景交融,意境优美,韵味十足……

诗人大多都是敏感的,他们常常会被黑夜的某个景象所触动:“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栏杆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刘方平)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天星。”(查慎行)“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纳兰性德)星光是微弱的,但在诗人的眼中却是明亮的,因为那是暗夜中可与心灵交融的一束光,而在大诗人李白的诗中,月亮,更成为了他笔下一个极为重要的意象。

但如今,人们对明月和星光,已经失去了诗意的观赏。其实,人们失落的何止是星光呢?我们连对烛火的情致也一并遗失了。记得白居易曾有一首《惜牡丹花》:“惆怅阶前红牡丹,晚来唯有两枝残。明朝风起应吹尽,夜惜衰红把火看。”李商隐《花下醉》也有:“寻芳不觉醉流霞,依松沉眠日已斜。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而苏轼那首《海棠》则说:“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举烛赏花,何其浪漫乃尔!我们不难发现,有这样浪漫之举的诗人,都是颇有情趣且用情很深的人。他们秉烛夜赏,其所珍惜的,不仅仅是眼前的衰红残花,那烛光摇曳下凝结的片刻深情,不正是一颗心灵在黑夜中聚敛的微芒吗?然而,我们如今手握强光却灵魂昏暗,面临灼眼的灯海,却睁不开诗意的双眼了,这就是老子所说“五色令人目盲”吗?

想到这里,我忽然记起中学时在语文课本里念过的那首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

远远的街灯明了,

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

天上的明星现了,

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

我想那缥缈的空中,

定然有美丽的街市。

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

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

你看,那浅浅的天河,

定然是不甚宽广。

那隔着河的牛郎织女,

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

我想他们此刻,

定然在天街闲游。

不信,请看那朵流星,

是他们提着灯笼在走。

……

哦,我猛然觉得,那失去的夜空,仍然存在于我们心中,只要读读那些诗词,我们依然会感受到夜空的诗情画意,观赏到满天繁星的瑰丽,如若从这个角度上说,我们从未失去过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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