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

二月的风，裹着冬末的凛冽，从人们的关联间绕过。于我而言，这风里似乎总有着一种只可意味而又难以言传复杂的况味。即使已经是快22岁还已经是读完了大四第一学期的我，仍然也很难觉出它的真正的意味！

这天，正是二月二号，小区和以往一样，仍然沉浸在灰白冷调里，多数商铺卷帘门紧闭，橱窗蒙灰，行人裹紧大衣匆匆而过，以围巾掩面，让白气消散在空旷中，整条街道寂静无声，就连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那一闪一烁也让我觉得相当孤独。

吃完早饭，奶奶说：“今天，让我带你去大伯家走走。”

“大伯——？”我心里立即咯噔起来，他不是咱们家二爷爷的大儿子？他不是住在市府所在的那座大城市?……他不是那名牌中学里的名牌数学教师?……他和他的家人会欢迎我?……我这个3岁就没了母亲只凭奶奶带大的丫头片子，今天要跟着70多岁了的奶奶去他们家？……去见那不很熟悉的面孔？……心中立马就咯噔咯噔起来！

对于我内心里的拒绝，奶奶并不理会；如果知道，也只会觉得是我不识好歹，而她那些被渲染的有关我多年的“惨状”，倒还可能成为亲族间流动的不甚光彩的谈资……

其后，我还是跟着奶奶她来到了大伯他们的家！这也是我有记忆里以来第一次踏入他们的家！

推开大门，迎接我的是个可爱小男孩。一番介绍后，我知道这是他们的孙子。他眼睛弯成月牙，笑声像春日欢跳的溪水。瞧见他笑，我也不自觉扬起嘴角；可笑着笑着，我心里却好像在悄悄泛酸：要是打小就常走动，我该能更早懂得这份童真。可如今，连亲近都似乎带着滞后的陌生！

一会儿，堂屋里热闹起来。在我还不知道怎样跟大伯大伯母说话时，奶奶就跟他们开起玩笑来。奶奶说：“这是你们六弟的大女儿，大家都说她是你们公家的女儿。大家庭用爱把她紧紧包围起来，可幸福得不得了！”

可他们都不知道，从小爸爸就无能力带我们走亲访友，这些血缘上虽然亲近的人，对我来说几乎都是年节里曾眼熟过的陌生人！在他们笑着谈论这份“幸福”时，我却十分边缘而又偏远！真正是喧闹在眼前流淌，悲哀却悄悄漫满我的心头——热闹是他们的，我连很想融入的一点儿勇气都没了！

接着，他们聊起我的学业，大伯说他们家儿子可以在我学业上提供一些帮助，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奶奶就又絮絮叨叨了，说我一个没有母亲的人这些年怎样怎样，还聊起我小时候生病来这里住过院，母亲没来看，是大伯他们给我付了医药费。可说着说着，大伯他们自己都记不清了，倒像是奶奶把我的“可怜”当作故事。还说，答应这次就住几天才讲给他们听。大伯说，住多久都没问题。在我看来，这些话好像是在要我放心在这里做客，我却认定它更像是对我的一种施舍！

第二天，大伯提出要带我去附近的公园逛逛，还到河边拍照。我本就不爱抛头露面，更别提和不太熟悉的大伯们一道外出，拍照，可拗不过热情，最终还是去了。

先到河边拍集体照。大伯说：“我们这些人就应该像这水里这群鱼，要靠水来融和我们相互间的情感。”我心里想，大伯真不愧名牌教师，说话都带着很深的哲理。我笑了，可我却又总觉得笑得太勉强，还生怕他们都看出来。

玩到一半，天就下起了细密小雨，有人抱怨，有人撑伞赶路，把每一个人的步伐都加快了不少。此刻，我的心便更沉甸甸起来。看着身边不太熟的身影，听着刻意找出的话题，我的每一秒好像都过得很局促！这时，大伯不知怎么要来了一把伞，急匆匆要我打上，他们几个却疾步向前，说，“你身体差，慢慢走，跟着！”我急忙忙地接着那把突如其来的小伞，心底里却突然不由自主地翻腾起了久久难以言传暖暖的感觉。心想，他们何只是我的大伯？我的灵魂也真太需要改造了！

原本打算在大伯家待三天，向堂哥讨教一些学习经验。可三天过去了，还没人提送我回去。我开始着急了，便打电话给奶奶，想说明情况，谁知换来的却是一顿责骂。奶奶觉得大伯他们好吃好喝招待我，我却要急着回家，是太不懂人情世事，是在耍小脾气。那些斥责声像冰冷的雨，浇得我满心委屈。我攥着手机，指甲掐进掌心，眼里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轻轻一碰，便落了下来。小侄子看到我哭，仰着头想安慰我，我却说不出话来，更想哭。我想回家，可他们只觉得我辜负他们的好意，却看不到我局促的灵魂正蜷缩在庞大的陌生里！

其实我心里都清楚，在大伯家这几天，他们对我是真的好，可这份好，对我却像一团理不清的麻，缠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我常常在夜里辗转反侧，忍不住想，他们真的是什么都不图吗？若只是纯粹同情我，也应该过份了。要是我年纪还小，去这个亲戚家住住，去那个亲戚家吃吃，倒也没有什么不妥。可我现在已经成年，不是好面子，只是觉得这份涌来的关心，来得太迟也太丰厚！

经过我这么一折腾，大伯他们打算第二天就送我回去。

临走时，大伯母给我递来一个红包，我反复拒绝，执意要退回去，因为在我看来，早已过了讨要压岁钱的年纪，实在没必要收这份礼。而且这几天大伯他们对我花费不少。可大伯母态度坚决，把红包往我手里一塞，眼角的皱纹漾开，说：“伯伯工资有很多，你毕业了有稳定工作了，也能像伯伯一样挣好多钱。”这话是轻轻的，但每个字都象重重地砸在我心上。因为我听过太多的话就是把礼收着，以后有出息了就要好好报答他们，或许不要忘记他们对我的恩情，有时，还认定这份善意里，藏着一张隐形的大“借条”，要未来的我连本带利归还？可今天大伯和大伯母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完完全全是只盼我成为他们那样从容生活的人！好一会儿以后，我才觉出这人间最本质的的暖意和关爱！

有人说，世界上的许多事物都有着它的多重性。对于它们真正的真善美的认识，都要经过多次的反复和再反复。我到了这天，才开始将它读懂！

回家路上，原本灰白单调的街道，豁然开朗起来，风里裹着泥土好闻的气息，寒意悄然退隐，每一处角落都流淌着复苏的暖意，让冷清蜕变成了温暖的喧嚣。

那个红包，我始终没拆。我想，金额多少已不再重要，它承载的善意与期许，成了我在亲族复杂人际里的珍贵收藏。后来还想，生活在亲密的家族圈里，在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一切都再美好不过。当天，大伯母对我说的话总让我想起，更让我明白，即便在极其复杂的人际网里，大多都是纯粹的光，尤其是今天。我带着这份温暖和光泽奔赴生活，学着把这份善意传递，敦促自己也能成为别人生命里那缕破开寒冬的光，让更多的人在人事的波折里撞见属于自己的不掺杂质的善良和温柔。

寒冬虽然还未散尽，可人心的温度已悄然催开了春天的花，并且就要绽放出浓郁的芬芳。（2025-0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