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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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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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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河两岸 (散文)

 

望着眼前的这条河,我会思绪万千。这条河是泾河,发源于宁夏的六盘山,流过宁夏、甘肃平凉入陕西,经长武、彬州、泾阳、高陵,汇入渭河,全长455公里。

在陕西境内的彬州,我与这条河结识。三年中,我吃过泾河的水,渡过泾河的船,在泾河边上洗过衣物,在泾河的黄泥水中游过泳。可以说,我的青春时期,泾河曾陪伴过我,泾河两岸的风物志事,烙印般地留在了我的生命记忆中。

泾河在我们的门前流过,尽管那是在黄土沟坡的下面,要顺着沟壑上的一条沙石小路走下去。河滩地有几里路宽,是一个大的河川弯道,河水贴着我们这边流淌,形成了许多的山崖峭壁。河对面是宽敞的河川地,泥沙於积成的土地有着一定的肥力,那里就有了村庄屋舍,有零零星星的树木杂草。每每清晨或者黄昏,河中弥漫着氤氲的水气,村子里炊烟袅袅,时不时还传出一声两声的狗吠鸡鸣,一派人间烟火的浓郁味道。望着那片黄昏夕照,如画似的情景,人不得不感叹这片黄土地,感慨这条河带来的美妙景色。

记得第二年的夏天,正在收麦碾场,东边的天空里,涌起了一团一团的乌云,很快,半边天都开始阴暗了,那云落到了对面的塬顶上,拉起了黑乎乎的水幕,那里一定在落大雨。突然地一阵闷闷的雷声滚动过来,整个塬上都开始颤抖。乌云滚滚而来,电闪雷鸣跟着也来了,先是一阵子狂风,接着便是铜钱大的雨点子砸在地面上,卜卜地黄土像生了烟似的。

几乎还是瞬间,大雨就劈头盖脑地倒了下来。我们拼命地往家里跑去,十多分钟,已是浑身泥巴,成了落汤鸡。没有水洗,便站在院里,让那瓢泼大雨任意地冲刷,那阵子的感觉好极了!有天人合一的狂妄和自大。然而,就在当天的晚上,泾河发了水,洪流滚滚而来,洪水淹没了半个川道,泥沙淤积,树木拔起,半个村子被洪水冲走了。庆幸的是,没有死人。

一连数日,我们望着对面的村庄,一片黄泥土地,洪水渐渐退去,却是一片苍黄中有着几处萧索的荒舍。这种灾难让人们无法接受,本来就饥饿着的日子,又是雪上加霜。

我目睹了这场灾难,却没有在灾难中饱受痛苦,但这场灾难却让我对泾河产生了痛恨。而那些受此苦难的人们,又是怎么想的呢!

那场雪是在夜里下的,严格说是后半夜。还在睡梦中的我们,被窑顶上那个通风口飘进来的、冰冷冷的雪花给激醒了,这才听到外面呼呼呼的风声,和厨房窑门上那个门栓叮铃叮铃地响声,知道下雪了。

那场雪好大。清晨,我们打开窑门时,居然涌进来一大堆的白雪,那是飘落在门槛上,墙角里的积雪。院子里看不到任何的东西,全被雪掩埋了,墙头上的积雪有半尺多厚,麻雀在那里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的没地方落脚。

对于刚刚落脚在这个村子的我们,这场雪的到来,真的让人喜出望外,因为从小到大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花,也没有看过这么美丽的雪景。我们顺着那条山路匍匐着到了泾河边,灰绿的河水冰冷冷地流着,岸边冻上了冰层,厚厚的,用石块都砸不开,冰层上浮着半尺厚的白雪,一直铺到岸边的路上,又连续到半坡上,以至于整个土塬上,全被雪笼罩住了。

想起北国风光,万里雪飘的诗句,更加想象出诗人的胸怀和气魄是多么的伟大。看着那条流动着的河,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莽莽雪塬,起伏不定的雪的银白,和灰蒙蒙透着白亮的、冰冷的天空,人心都纯净了。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就连泾河的流动也没有一点声音,只能看到水在河心中旋转,起伏。水沫儿泛出一片又一片的花纹,时儿浮出,时儿沉下水去。随着那条河,它们越走越远了。

这场雪的美丽景色,持续了数日,冰冻还在,雪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消了雪的麦田里,青苗儿绿茵茵的。人们也指望这场雪保住商情,多打粮食,让人吃个包饭。有了这种期盼,人心就有了劲,起圈担粪散肥,人的脚跑得通通通的,还喊起了秦腔曲。

突然的一个夜里,天刮起了寒风,气温急速下降,所谓的“到春寒”袭击了这片土地,几天功夫,地里的青苗全冻伤了,冻成了透明的叶子,像被开水烫熟了一般,见风就断,齐嚓嚓的落在地上。人们望着成片的土地,遭到如此残酷的伤害,心里颤抖,眼泪往肚子里流。

那一年,几乎没有打下一半的粮食,又是一个饥饿的年馑。到了冬天,牲口都没有草料了,饿得站不起来,人们把它抬起来,走不出几步远,又都卧了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泾河两岸的春天,常常很惬意。草儿开始返青,山坡上一片一片的绿,柿子树、枣树、梨树已经发出嫩嫩的绿芽,阳光好的时候,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山坡上,任那暖阳无限的照耀,身体热乎乎的享受着阳光的吻。天空中不时地飘来一朵两朵的白云,那几只灰色的野鸽儿,在白云间飞来飞去,一会飞过泾河,在对面的村子上绕过一圈,又飞了回来。一群呱啦鸡顺着塬边,呱呱呱地叫着飞着,总是贴着黄土地从一个沟壑越过,落在另一片土地上,叫着觅食。这种安静的日子很多,只要人能吃饱肚子,尽可享受这样的春天带来的愉悦。

夏天的日子比较难熬,黄土地被酷热烤得冒着青烟,走到哪里都是滚烫的土地,由于少树,人们无处遮阳,只能顶着草帽干活或是匆匆赶路,浑身的汗珠儿像淋了雨一般往下淌。人们习惯了这样的酷热,一旦走进自家的窑洞里,那可是清凉的享福呢。吃饱了饭,光着脊梁躺到炕上,那种凉爽比空调舒服多了,甚至还得往肚子上搭个薄被。

其实,泾河两岸的秋天,才是最美丽的光景。整个河川两岸,柿子红了,枣子也红了,晚落的柿叶儿就呈现出一派金黄色,枣叶儿依旧深绿,红红的枣儿星星点点,河川两岸金色灿灿,有红有绿有黄有紫,五颜六色的如一道画廊。浑绿色的泾河水在川中湍湍急流,水声隆隆,静中有动,此刻的黄土地不再是枯黄一片,而是美丽如画,堪比江南了呢。

走进一道河川,河水不大,两岸全是枣树林。顺着山坡,枣树一棵挨着一棵。那枣儿一嘟噜一嘟噜地往下坠,看的人心痒痒的。于是,找来一根树棍,猛地往树上摔去。即刻便听到噼里啪啦的砸地声,人身上头上少说也得挨几下。再看地上,一片落枣儿。也就摔几棵树,挎包就装得系不上带子了。

这枣儿有两种,一个叫大晋枣,一个叫疙瘩枣。大晋枣个儿大,皮薄,水分多,一个手掌捏不住五个。生吃脆甜酥香,却晒不出干枣来。而疙瘩枣瓷实,肉紧,皮厚,晒干枣好吃。这片枣林几乎全是大晋枣儿,我们拿了吃了也糟蹋了,现在想想,都对不住生活在这里的父老乡亲。因为穷,人们指望这片林子卖钱换粮食,二三月不至于饿肚子,或许正是这些枣儿,就能救济一个孩子呢。

柿子熟时,树叶儿基本落光了,我们得上树去采,一个一个的摘下,放在担笼里。生柿子吃不成,涩得人都拉不动舌头,咽不下唾沫。倒是在太阳下变得透红的柿子,即可能吃。掐掉柿把,对住嘴用力一吸,呲溜一下,软甜柔滑的柿肉立刻进肚,嗓子里就有一股甜香味叫人享受了。

人们把柿子担回家,在院中铺一张席,柿子皮儿削了,一个一个的排好,让那太阳从早到晚地晒,人就蹲在旁边一个一个的往扁捏。边晒边捏,终于软成柿饼状,便用瓦瓮装了,封上口放在窑里。冬里,那柿饼就上了霜,甜腻筋道好吃,人就担它去集市上卖钱。柿子还能腌制,发酵了就成了柿子醋。

我们只能将柿子放在窝棚里,用草帘盖上,最冷的时候,拿出一个冻的硬邦邦的柿子,放它在冷水中,不一会儿,柿子就结出一层冰壳儿,敲了冰壳,就是一个冰凉冰凉的软柿子。冬天人内火大,吃了这个冰柿子,人心里舒坦极了。

从秋天到冬天的日子,还算好过,因为秋天是个丰盛的季节,什么柿子、枣子、梨子的果实,人都可以拿来充饥,不至于会饥肠辘辘。所以,泾河两岸的人们,在这个季节里,就爱说爱笑,特别的活跃。就是那些牲口,流浪中的狗,都比二三月壮实,可爱。

泾河两岸的枣树多,梨树也多,人们吃了枣子和梨,便用枣木和梨木制作出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什么枣木擀杖、案板、倒蒜的槌槌和窝窝,擀杖有细有粗,有长有短。枣木的红明发亮,梨木的白光白光。凡逢集市、过会,遍地都是此类物品。集市上,叫卖声、吆喝声,声声入耳,看得人眼花缭乱,挑来挑去总是感觉手里拿的不如摊上的好,再挑就挑不出来了,最终还是拿下第一眼看上的那个。

那时,这里运粮的车多,拉煤的车多,都是从甘肃、彬州拉往省城西安,只要有车从这里经过,就有人让捎枣木干仗、梨木案板的。价钱便宜,还可以搞价,买的人满意了,卖的人也满意了。换了钱就去买油买盐,再扯上二尺布回家给婆姨做个裹肚,心里满满的舒服。

那阵子,交通不发达,黄土高坡上,除了国道省道能看到柏油马路,所有的沟沟坎坎上,全是人脚踏得小路,有砂石碎粒的,也有黄土飞扬的,遇到雨天雪天,黄泥能滑倒人。那些擀杖、案板的货物,要往集市上运,主要靠人担,独轮车推,架子车拉。几十里的旱路,得走半晌,布袋里装两个冷馍,到集市或者县城,小饭馆讨碗面汤泡了,连吃带喝,把肚儿灌圆,就算心满意足了。

要过河的,得到岸口吆喝,摆渡人来了,将渡船从索道钢绳上拉过来,人上、车上(独轮车、架子车)、牲口也上,站得满满的,摆渡人吆喝着,拉绳船动,泾河水哗哗的顺着船边淌,船头船尾全是水的旋涡。有人晕水,叫了起来:妈呀!赶忙蹲了下去,捂着头,闭着眼,到了河对面,都不敢起身。回家给婆姨讲了,那婆姨十几年都不敢坐船,没有到过县城。

泾河水从没有干涸过,倒是常常发洪水,两岸人的日子,就与这河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连几天的暴雨不停,上游的水库破了堤,库里的鱼全呛死了,顺洪水漂了下来,人们一边捞柴火,一边捞鱼。半尺长的鱼,白花花堆了一地,人却不知道这鱼咋吃,全担回去,倒进猪圈喂了猪。

洪水退了,河川地全淤着黄泥,庄家没了,一两年都种不上。看着泾河水湍湍流过,两岸塬上的土地却干的冒烟,又是大旱年,又没有收成,二三月里,就闹饥荒,人饿的没办法,便四处讨饭。没有电就没有水,整整一条河,给人带不来富裕生活,人们只能望河兴叹,苦熬着过日子。

这条河根据地质资料推算,也活过了六十多万年,比黄河少不了多少年。由于它的存在,两岸人类的生活才得以安稳,人类社会的发展得到持续。尽管,泾河给人们带来过灾难,有过痛苦的记忆,但对人类的生存、繁衍是有着巨大的、不可磨灭的贡献。

人们喜欢它、改造它,利用它发电、养植、灌溉农田,把河水变成了喝的水,在河上建桥、修路,建造湖泊和旅游景区,人们的生活得以改善,两岸的环境实现了美化。这种改变是人的功劳还是河的功劳!

这种改变用了几十年,而几十年后的我,去过一趟彬州,两岸的情景,完全不是旧时的容貌了,变得让人吃惊、感慨!

人,是越活越老,而这条河却越来越年轻,再活几十万年,泾河两岸会是如何的气象,那只有地质学家再做论述了。

那时,我自会在另一个空间里,悄悄地窥视它呢。

2025.9. 西安 瘦石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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