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路暖行

石州的寒风，顺着川道，带着山城独有的凛冽，裹着旧城区的烟火气，在窄巷里横冲直撞。

从同学家到贺昌中学的这段路，本就逼仄，此刻更被潮水般的人流填满——全吕梁的教师们汇聚于此，奔赴一场重要的考试，电动车的滴滴、汽车的鸣笛与细碎的交谈声交织，在寒风里织成一张喧闹的网。

望着眼前水泄不通的街道，同学皱了皱眉，转身从楼道角落拎出电动车，理了理花白的头发，戴上那顶略显陈旧的灰白色头盔。“走，电动车灵便，准保不耽误你进考场。”他话音未落，便跨上车身，示意我坐稳。我攥着他腰间的衣角，电动车缓缓汇入人流，寒风瞬间扑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却瞥见他微微弓着的背，后背的衣角被风吹得鼓了起来，像一面小小的帆。

行至半路，他忽然轻轻“嘶”了一声，脚下的踏板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平稳。我疑惑地问他怎么了，他只笑着摆了摆手：“没事，走得太急，穿错鞋了。”我俯身一看，心头猛地一热——他脚上穿的，竟是一双夏天的凉皮鞋，鞋面是单薄的皮革，鞋底薄薄的一层，此刻正暴露在寒风里，任由冰冷的地面与寒风侵蚀着他的脚面。我分明看见他的脚踝微微泛红，脚趾在鞋里不自觉地蜷缩着，可他脚下的力道丝毫未减，电动车依旧稳稳地穿梭在人流中，避开往来的车辆与行人，生怕颠簸了后座的我。

“你怎么不回去换一双？这么冷的天，穿凉皮鞋怎么受得了。”我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寒风刮得我喉咙发紧，可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暖着，渐渐驱散了周身的寒意。他侧过头，头盔的挡风镜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却清晰地传来他温和的声音：“没事，忍一忍就到了。毕业三十年，你难得来吕梁一回，总不能让你迟到。”

“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啊。”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却重得落在我心上，“咱们同学一场，这份缘分，比什么都金贵。这点冷，算不得什么。”

寒风依旧呼啸，可我坐在后座，紧紧贴着他的后背，竟再感觉不到半分寒冷。那股暖意从心底升腾起来，顺着血脉蔓延至四肢百骸，比冬日里最暖的炉火还要炽热。我张了张嘴，想说些感谢的话，却发现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唯有紧紧攥着他衣角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不多时，贺昌中学的校门便出现在眼前。他稳稳地停下车，转身帮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快进去吧，别紧张，正常发挥就好。”我点点头，望着他摘下头盔时，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以及冻得发红的耳尖和脚面，眼眶忽然就湿了。

我转身走向考场，忍不住回头望去——他已重新戴上那顶灰白色的头盔，跨上电动车，缓缓汇入来时的人流。那抹灰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渐渐远去，最终化作一个模糊的光点，却深深镌刻在我的眼底，暖在我的心底。

寒风依旧，可我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考场，心中没有丝毫忐忑，唯有满满的温暖与信心。原来真正的同学情谊，从不需要轰轰烈烈的誓言，它就藏在这寒风中的一路相伴里，藏在那双穿错的凉皮鞋里，藏在那句“人生有几个三十年”的感慨里——它不喧哗，却足够厚重；不张扬，却足够温暖，在人生的血脉里，静静流淌，温暖了岁月，也温柔了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