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代,我家附件有一条铁路经过。铁路两旁灌木丛生,有厚皮木、鸡啄木、含羞草,还有野菠萝、竹丛、仙人掌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藤类、荆棘。灌木丛里有鹧鸪、雷公马、米藤蛇、蜈蚣、蝎子之类。铁路周边是生产队的红薯、花生或甘蔗地。印象最深是附近一块花生地里有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据说是日本仔占领海南时挖的,井筒用钢筋水泥灌铸,直径约有五六米。趴在井沿探头往里瞧,十几米深处一片墨绿,仿佛一只野兽正张开血盆大口,让人寒毛竖起,战战兢兢。那时村里没有公厕,上大号都跑到铁路附近灌木丛里解决。因为地方隐蔽,一般不会被他人撞见。解决完忘了拿擦纸,还可以随手摘几片树叶对付。当时擦纸多是用写过的作业纸或废旧报纸,要使劲揉皱才能揩净屁屁。不过有时也弄得尴尬——正准备蹲下来时突然看到前面一个白花花的屁股,连忙提起裤子落荒而逃。后来才明白大人走入灌木丛时为啥会弄出一些动静。我经常会叫上邻居小伙伴吉永(化名),吉永解大号从来不拿擦纸,都是抓一把沙子一抹就完事,不方便取沙子时就近找支木棍“拉二胡”,有时木棍上有小刺扎到屁股,疼得呲牙裂嘴。那时村里的猪狗贼聪明,看你急匆匆走在路上就知道你要干什么去,立马一路尾随,甩都甩不掉。因此上大号我们都会沿路拾两块砖头或折一支树枝用以自卫。那时的猪狗和人一般,也是饥一顿饱一顿,遇着有好吃的轻易不会放过!有次吉永被两只母猪和几条公狗前后夹攻,任凭他怎么挥舞树枝大声呵叱,饿急了的猪狗们硬是一拥而上,把屁股里还夹着半截黑粑粑的吉永拱翻在地,弄得一身臭哄哄。
没事时我常常一个人跑到铁轨上玩耍,抛石子,双手张开成一字走在一边铁轨上练习平衡术,看看能坚持多久。有时坐在枕木上望着延伸到天边的铁轨发呆,有时会琢磨这铁轨的尽头会在哪?猜想着铁轨的尽头一定是个令人向往的地方。心里暗想:以后一定要到铁轨的尽头去看看!
平日里有一件大事就是看火车。如果那个小伙伴看到火车开过来了,会赶紧沿路扯着嗓门通风报讯:火车过来了,看火车啦,看火车啦!这时葫芦瓜棚架下探出几个脑袋,“云屋”里(村子里用泥巴糊墙,用茅草盖顶的厨房)蹿出俩人,香蕉林中蹦出几个鼻涕虫,着急忙慌地赶往铁路方向。瞧着火车冒着浓烟像一条铁龙轰鸣着从眼前开过,没几分钟就没了踪影,大伙都嫌看得不够过瘾。有时火车开过后小伙伴们还为是几节车厢争个脸红脖子粗,谁也不服谁。我喜欢看火车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原因,就是感受火车开过时那种地动山摇的感觉。有个小伙伴家就在铁路附近,大伙都担心某天他家那间旧瓦房会不会在火车的轰鸣声中倒塌。印象最深是一次邻居金成三爹驾着牛车和我们一块候在路口,火车轰鸣着经过时他胯下的水牛受到惊吓差点不把他颠下来,害得他一边骂“只遭病!只遭病!”一边拼命抓紧穿过牛鼻的绳子,小伙伴们见状连忙围过来七手八脚帮忙这才把牛勒住,一车混杂着猪牛羊的农家粪洒了一地,大家都赶紧捂住鼻子。
十几年后我和陈梁、炽胜、积峰、建凯、兴波、永彬和发进诸友,隔三差五在三亚一个叫老火车站的地方,或打麻将,或喝茶聊天,或吃黄流老鸭。我对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地方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那段时间生活起起落落,心情不好时会约朋友打打麻将消遣,小赌怡情,心头的阴霾便烟消云散。我天生没有赌运,打麻将输多赢少,记得有一次我连续自摸好几把红中和发财,有些邪门,惹得炽胜意见颇大,说红中和发财是我亲戚,算是难得的一次“辉煌战绩”。有时“阿里山”或其他茶座包厢客满只能转战外场。三亚酷暑,一旁两三台落地电风扇嗡嗡转个不停,大家汗流浃背坚持不下火线。有次正打得兴起,突然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这不是某某吗?怎么混到这步田地,和我一样跑到这种地方打麻将?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我回头见是同村的老熟人,只能一笑置之。喝茶的地方简约而雅致,不是大场面。我多是请一些辈分比自己大的老乡或熟人,大有向前辈取经或借助资源之意。茶店是一个熟人开的,也带有照顾生意的意思。茶店旁边挨着一家简陋的黄流老鸭店,用铁皮搭一个棚,在棚下挂几个吊扇,转动时光当光当的噪音很大。店里乌央央坐满人。这家店鸭子食材纯正,皮白肉厚,老而不腻,越嚼越有味。加之用鸭汤加特制的蒜泥、姜茸,挤入小金桔酸汁调成的灵魂蘸料助味,简直神仙不让。
有一天接电话从包厢出来,无意中走到一棵两三人合抱的酸豆树下,见一个戴着打狗笠身穿花衣服的中年妇女在摆摊卖虾米,听口音知道是一名“莺歌海母”(特指,莺歌海妇女勤劳俭朴,身体健康、性格刚强,特别能生孩子)便逗她几句,闲聊中也告之自己来自黄流某村,末了特地买两斤莺歌海白虾米——此乃上品,为著名海产八珍之一。前人有“曲身小子玉腰肢,二寸银须一寸肌”之咏。白虾米食用前加水浸透,肉质软嫩、味道鲜醇,煎、炒、蒸、煮均宜,富含钙、磷,蛋白质含量很高。准备走的当儿,抬头看远处隐约有一段铁路,见我疑惑,“莺歌海母”说这里原来是老火车站,也是终点站,有铁轨那不是很正常?俺从前也经常坐火车过来三亚做生意。这铁路就是经过你们村子的那一条!
我大步向前,踩着一截截被岁月沧桑侵蚀的枕木,摩挲着锈迹斑斑的铁轨,看着枕木和铁轨间隙疯长的青草,各种情绪纷至沓来。我坐在枕木上抬头望向远方,只看到一堵堵废旧的围墙,灰白相间里洇着黑渍,在炽热的阳光下,几个写得歪歪扭扭的“拆”字有些触目惊心......
2025.0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