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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吉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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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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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归心

心绪一旦闲落,便如浮萍无根,唯有觅得一处锚点方能安妥。这个周末,便是硬生生搭同事三个小时的顺风车,从儋州奔回三亚。一路劳顿,当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推开那尘封一年有余的家门,一颗悬浮许久的心,竟奇异地沉静下来。

客厅凌乱,积尘遍布,却无半分陌生。这方居停二十余载的天地,替我抵挡过人世风雨,盛放过无数烟火日常,每一寸角落都浸透着骨子里的熟悉与熨帖——世上再无比它更亲切的所在了!几年前因孩子求学迁居省城,心中万般不舍。这是我的第一个“家”,彼时倾尽所有购置,笃信这便是人生终老之地。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下午六点,夕照斜斜铺进客厅,暖光依旧明亮如昔。习惯性地卸下行囊,脱去外套,开始清扫。拖洗地板,擦拭桌椅沙发,半个时辰过去,大厅总算重现旧貌。阳台是重灾区,曾经的花草早已枯萎凋零,一派荒芜。唯两盆芦荟,固执地残留着一抹惨绿,仿佛在用残躯等候我的归来。急忙取来喷壶浇灌,压实干裂的盆土,清理枯枝败叶。指尖轻轻抚过那萎缩干瘪的叶片,竟生出一种悲欣交集的久别重逢之感。

腹中空空,下楼觅食。坐在三亚河边一家熟悉的万宁粉汤小店,望着和平路上夜色中奔流的车灯人影,恍如隔世。筷子拨动着碗中热气氤氲的后安粉汤,啜一口,顿觉满口生津,百味杂陈。乳白的猪骨浓汤底,滚烫烫过即捞的米粉,点睛的一勺兴隆胡椒粉,再点缀翠绿的香葱芫荽——这滋味,瞬间穿透脏腑,直抵心扉。那秘法腌制的猪肉片、粉肠、猪杂,肥腴不腻,鲜美得足以让人忘却烦忧。周遭的变迁早已司空见惯:常去的兰州面馆换了水果摊,隔壁邮电局成了面包店,透过明亮的玻璃,可见大人孩童挑选糕点;播放音乐的音响店变身新潮理发廊,一溜奇装异服的年轻人窝在沙发里。唯独斜对面修表的小铺子还在,只是当年精干的平头小哥,如今也胡子拉碴了。门口那位穿着对襟布衫、豁着黑牙、打着瞌睡卖槟榔的老阿婆,终究不见了踪影。经营粉汤店的是一对年轻夫妻,在油烟蒸腾的灶台间忙碌穿梭,不时嬉笑低语,旁若无人地秀着恩爱。看着他们,心底默默祝福:好好享受这尘世里微小而笃定的幸福吧!

三亚河的夜,不复昔日灯火辉煌、彩虹桥如龙嬉游的盛景。两岸只余几点寻常灯火,河面上映着稀疏冷寂的星光,倒让喧嚣了一天的小城沉静下来。在凤凰树下寻一张石板凳歇息,一只流浪猫怯生生地走近。那眼神,瞬间触动心底柔软。然而距离一米之遥,它便驻足不前,任我如何召唤,再不肯靠近。这眼神何其熟悉,像极了女儿曾养的“土豆”。一年多前那个深夜,它竟挣脱加固的防盗网,纵身跃下四楼,从此消失无踪。或许缘分真的尽了。人世间的聚散离合,早有定数,强求不得,唯有学会自我宽解。信步踱回解放路,行至光大银行旁的步行街段。多年前,几岁的儿子踩着滑板车在此扬长而去的背影,仿佛还在眼前,而匆忙的岁月又何尝不是如此飞驰?夜晚的步行街依然喧嚣,金店里人头攒动尤为扎眼。金价飞涨,老板们想必赚得盆满钵满,我却只在意街角一支冰淇淋的纯粹滋味。途经胜利路车站,抬眼瞥向二楼——曾经的莺歌海鱼汤店招牌已荡然无存。两年前生日那晚,阔别十八载几乎相忘于江湖的黄泽律、郑义两哥们就在这里为我庆生。海鲜、竹筒酒热气腾腾,席间还有黄泽律的夫人林丽萍,以及当年三亚国际大酒店的老同事邢浪、林美娟。岁月这把刻刀,终究对她们手下留情,昔日的明艳少女,如今风韵依然。夜色温柔,恍惚间似乎还能闻到那夜沙鱼仔煲酸菜的酸香与竹筒酒的清冽气息。

是夜,因惦记着“土豆”的往事,睡得不甚安稳。半夜起身两次,开门观望,生怕它若是回来会被拒之门外。然而楼梯间空荡寂然,唯有惨白的灯光映照着冰冷的台阶,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当年举家迁往省城,“土豆”成了孤独的留守者。我嘱托侄儿不时过来照料,想着日后方便再接走。邻居后来告知,曾见一只猫久久蹲守在家门口,一等就是大半天,想必是“土豆”回来过,终因无人应门,黯然离去。忆起从前,每次下班归家,“土豆”总会不知从哪个角落倏然现身,冲我“喵呜”几声,算是打过招呼,才大摇大摆踱进房间。晚饭后我坐在沙发上出神,它会乖巧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我的脚踝,或四蹄朝天紧挨着我,伸出爪子戏耍。伏案工作时,它更是“嗖”地窜上桌面,挨着电脑趴下,一双绿宝石般的眸子静静凝视,偶尔调皮地伸出爪子敲几下键盘……

次日清晨,在楼下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边吃边走向不远处的三亚湾散步——这是旧日养成的习惯。从前面对高耸入云的阳光大厦(阴阳大厦)、波澜不惊的一湾碧水、悠然远去的白云晚霞、以及海岸线上随风起舞的椰林,心中常怀抱怨,竟浑然不觉这是造物主何等慷慨的馈赠!直至后来,某个寂寞黄昏踟蹰在偏远小城的陋巷之中,才惊觉曾经唾手可得的家门口风光是何等奢侈。走了三四里地,因昨夜睡眠不足,便在椰林深处寻得一张长条石凳仰面躺下。阳光懒懒地洒在身上,暖意融融。朦胧间,恍然被一群仙人邀约,乘一仙槎直上瑶池。云海翻腾,仙乐缭绕,衣袂飘飘……不知过了多久,睁开惺忪睡眼,不远处却是一群衣着鲜亮的红男绿女,正载歌载舞。

下午三点半,同事的车准时停在楼下,接我返回儋州。车行经椰梦长廊,那一湾碧水再次扑面而来,如呼唤,似挽留,更有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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