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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吉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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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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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过年

年关迫近,终于交割完手头事务,驱车上路。久违的阳光,穿过高大棕榈交错的枝柯,碎金般洒落。人间渐次祥和,浮云自带瑞气。

后备箱被塞得满满当当:公司年货——鲁花花生油、五常大米、三只松鼠果干、大白兔奶糖、曲奇、旺旺饼,加上自备的烟酒茶叶。物品价值寻常,却承载着归家的分量与仪式。

车轮辗上洋浦高速。平日耗时两小时十分的归程,此番只用了一小时四十分。西线高速空旷寥落,同行车辆寥寥,让人恍惚这竟是年关?不觉间,车速竟放肆地飙至一百六十迈,一种久违的酣畅席卷全身,直至导航警示测速,才不情愿地收敛。过了归心似箭的年纪,此刻心头盘踞的,更多是隐隐的忐忑与不安。老父十多日前“阳”了,电话里只说胸口和胃不适,挂水后恢复“差不多”。深知他报喜不报忧的秉性,那轻描淡写的“差不多”,像根细刺扎在心上。

约莫五点半,车抵乐东老家。往年归巢,总直奔父母与二弟的住处——那是我心中恒定的“家”。今年不同,新居落成。车行至熟悉的路口,犹豫片刻,终是侧门而过——料想此刻,父亲必在镇上集市张罗年货。

车子停在一幢黄白相间、透着古朴清新气息的楼前。茶色玻璃映着天光,围墙边花梨木青翠,庭院里槟榔树挺拔。这便是我的新家。妻子已敞门相候。女儿闻声下楼帮忙搬年货,脸上漾着淡淡的喜悦。物质的丰裕,悄然消解了旧日里那份浓烈而纯粹的期盼。犹记童年岁末,我们嬉闹着,心却牢牢系在赶集归来的母亲肩头那副箩筐上。一拥而上,翻腾出茶泡、饼干、桔子,乃至崭新的年衣,那瞬间迸发的欢腾雀跃,如今想来,竟奢侈如梦幻。

临窗而坐,晚风温煦。锦塘在夕照里波平如镜,水草轻曳,几只白鹭闲栖浅滩。堤坝上野生三角梅泼洒着烂漫的玫红,远处田园依旧风光无限。女儿眼尖,指着塘边堤岸:“爷爷奶奶!”两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行来。他们一生扎根于此,是这方土地真正的主人。一草一木,皆与之血脉相连,彼此依存。这里是生命的起点,亦将是终点——自呱呱坠地到叶落归根,于他们,天经地义。远方,终究只是远方。《诗经》云:“南山有桑,北山有杨。乐只君子,邦家之光,乐只君子,万寿无疆。”父母一生躬耕垄亩,固非诗中显赫君子,然为人子者,纵南山无桑、北山无杨,唯祈岁月予他们静好,光阴许他们安康。

二老未必知晓,正是他们撑起了屋檐下那一方温暖的烟火,让散落四方的子女,无论漂泊多远,心底都燃着归巢的渴望,火一样爱着这片乡土。他们未必知晓,我所有的出发,终点皆是回归。正如歌中所唱,“踏遍千重浪,归来仍少年”。只是出发时,行囊里装满憧憬;归来时,眉宇间已刻下风霜。

曾于困顿潦倒时归来,亦曾在志得意满时归来。时光流转,仿佛兜转了一个看似虚掷的圆,终点回望起点,竟觉两手空空,却又被某种沉甸甸的暖意充盈肺腑。

一时只顾在二楼凭栏望景。二老已悄然入院。母亲从鼓囊囊的蛇皮袋里掏出塑料勺,舀起晒得金黄的玉米粒,笨拙却笃定地撒向槟榔园角落,隔着钢丝网篱笆,“咯咯咯”地呼唤。不消片刻,一群鸡便从槟榔树下奔涌而出,欢叫着、追逐着啄食地上的金黄。食毕,锦袍红冠的公鸡昂首睥睨,毛发驳杂的母鸡们则悠然地梳理翅羽,一派与世无争的从容淡定,令人羡煞。

阳后的父亲,气色确比以往差了些,所幸精神尚可,心下稍安。万幸母亲未被波及,以她那瘦弱的身板,后果实难设想。父亲低声提及村中几位老人相继离世,皆与此“阳”相关。叹息未落,便被母亲轻声打断:“大过年的,爷俩净说些沉重的?”得知我单位发了年货和奖金,二老脸上终于舒展久违的笑意。言语间,能触摸到他们在经济寒流中,对我尚能持有一份安稳的忧虑与宽慰交织的复杂心绪。

母亲蹲在槟榔树下拔草,指着篱笆旁两丛枝叶纷披的灌木问道:“这长的是啥?”这才想起,原是朋友一年多前某个夜晚所赠。彼时酒后微醺,他神秘兮兮折下两枝递我,称其为“神仙草”。当晚便与妻子摸黑从老屋过来栽下,回城后竟全然忘却,如今已这般葳蕤。

“这可是宝贝!”我故意卖个关子。 “啥宝贝?”母亲满脸疑惑,“瞧它长得不伦不类,连鸡都不啄。” “它叫忧遁草,”我搬出从网上搜罗的百科,“全株能入药。清热解毒、散瘀消肿、消炎解酒,传说还能防癌抗癌。治肾炎、肾衰、结石是拿手,喉咙痛、肝炎、‘三高’、胃炎、风湿……据说都管用,癌症也能试试。” 母亲听罢,一脸将信将疑:“真有这么神?”我转向父亲,劝他摘些叶子煮水,或许对高血压有益。父亲只是嘿嘿笑着,不置可否。那布满皱纹的笑容里,分明藏着对这方水土无言的信任,以及对儿子这份关切最朴实的接纳。

纵使世事浮沉,屋檐下的烟火,终究还是这般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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