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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吉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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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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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亚湾

许多年前乘车掠过三亚湾,入目是遮天蔽日的椰林,纵横交错的马鞍藤,杂乱丛生的野菠萝。偶见沙滩上挽着裤管、头戴竹笠、肩扛舟楫的赶海人。彼时,只觉此地荒凉僻远。然而,那平静的港湾、悠悠的白云、孤独的渔舟,却莫名在心底投下一抹归属的暖意。未曾料想,日后竟会安家于此,距这片海不过两三百米。这片陌生的荒芜之地,竟悄然成了我的后花园。莫非,那初见的悸动,已是命定的伏笔?

二十余年前,竭尽全力在胜利路购下人生第一套商品房,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仿佛生命就此铆定于此。生计奔忙,朝九晚五,生活的庸常如潮水,将咫尺的三亚湾推至遥远的天际。直到近年闲暇,得以在附近转悠,面对眼前这绚丽绝伦的海湾,方惊觉错失了多少良辰美景,多少潮汐浪漫。

三亚湾的南端,是浸润着浪漫传说的鹿回头。传说氤氲不散,与那缭绕着东来紫气的青山融为一体。五月时节,山上的海南黄花梨树,米黄细碎的花朵开得张狂而迫急,馥郁的香气汹涌弥漫,眷眷无穷,竟让人忘却三月的春光。阳光下,海南苏铁懒洋洋地舒展枝叶,孤芳自赏,与世无争。越鸟啼鸣穿林渡叶,野生猕猴的身影在林隙间倏忽闪现。坐在湾畔椰林的浓荫下小憩,心绪便随那鸟鸣猴影飘然出尘,神游物外。

鹿回头山麓之下,是另一番极致的繁华。于大海礁盘间吹填而出的凤凰岛上,五栋风帆式建筑傲然拔起,直插云霄,已成三亚无可争议的地标。它们冷峻地伫立在天海交际,静候着世人的瞩目与膜拜。一道气势恢宏的跨海长桥,将凤凰岛与环抱海湾的滨海路紧密相连。桥上,名车穿梭如织,蔚为大观。毗邻的深水邮轮码头,庞然巨轮泊如海上宫阙,极尽奢华。全球的商贾显贵纷至沓来,或为度假休闲,或为商务考察,或为一睹世界小姐的绝代风华。这般浮华于我,已是隔岸观火,波澜不惊。然试想,若得某个晨昏下榻凤凰岛酒店,整幅三亚湾的画卷便尽收眼底:蓝天白云,椰风海韵,皆成私藏。于阳台置精美茶点,煮一壶醇香咖啡,邀二三知己畅叙,此情此景,人生仿佛已达峰巅。抑或,待夜幕低垂,俯瞰万家灯火如星落人间,临风把酒,仰望浩瀚星河,感受宇宙的无垠,心底油然生出悲悯,思索如何不负这浩渺时空,为众生略尽绵薄。

此刻,目光收回近旁。两棵椰树间系着网床,一对年轻情侣依偎其中,捧着青椰啜饮,窃窃私语着他们的诗与远方。不远处林荫道上,一对白发老者相互搀扶,悠然踱步,偶尔爆发出爽朗笑声,那历尽沧桑后的返璞归真,令人倾慕。稍远,椰树、海棠、绿草坪间,围聚着一群奇装异服者。二胡、笛子、萨克斯、扬琴、小提琴……乐器五花八门。他们或坐或立,或吹拉弹唱,或随兴起舞。一位身着黑礼服的老者,敛气凝神挥动指挥棒,专注的神情俨然置身万人大礼堂。天南地北的口音泄露了身份——这定是旅居或养老于此的老人们,临时组队,在自娱自乐中享受流金岁月。

如今的三亚湾,早已冠以“椰梦长廊”的雅称,处处景观如诗如画,不复当年我所见的荒凉。旅游旺季,每一寸沙滩都挤满了挽着裤管、光着脚丫的人群,乌泱泱的尽是攒动的身影与喧嚣的笑浪。其间最亮眼的,是那一对对身披雪白婚纱、手捧鲜红玫瑰的新人。他们或挽手,或亲吻,或漫步,或奔跑,在鹿回头情山的凝望下,在三亚湾碧浪的拍打声中,让蓝天碧海见证爱情的甜蜜与浪漫的永恒。一脸幸福的新娘挽着西装革履的新郎,任长长的婚纱曳过沙滩,一步步走向大海深处,仿佛也携手走向了生活的辽阔海洋……

某个黄昏,我独自在三亚湾慢跑。身后隐约传来呼唤,回头竟是久未谋面的老友。他独自坐在沙滩上,正凝望着夕阳熔金、晚霞铺锦。见我汗涔涔坐下,他少不了一番打趣。我回敬:“这般天堂美景,岂能辜负?”他深以为然:“是啊,你看那些俄罗斯人,每年冬天扎堆飞来,就为晒这儿的太阳,光机票就几千块呢。”我恍然,他坐在这里,不也是在“消费”这无限风光?正说着,一只快艇冲上海滩。老友拍拍屁股站起:“走,坐快艇去!”见我迟疑,他忙补充:“我业余就在这儿揽点活,挣生活。”难怪他晒得黝黑。快艇小巧,仅容两三人。马达轰鸣,快艇如离弦之箭劈开波浪。海风猎猎,衣袂翻飞,仿佛腾云驾雾。浩瀚大海瞬间匍匐脚下,胸中豪气顿生。上岸时,他说喜欢我写的崖州民歌《三亚湾》,竟迎着海风,轻轻哼唱起来:

日日行过三亚湾,见凤凰岛在云端, 高楼大厦似宫殿,半住仙来半住凡……

歌声混着涛声,飘散在暮色渐浓的海湾。当年荒凉滩涂上萌生的莫名归属,二十载庸常中错失的风景,此刻眼前喧嚣又宁静的人间烟火,以及脚下这片被唤作“椰梦长廊”的热土,都在这海风与歌谣中交织、沉淀。三亚湾,终究从一片陌生的荒芜,长成了心底最踏实的家园。它的喧嚣是人间温热的证明,它的宁静是灵魂栖息的港湾。在这海天之间,光阴的故事,仍在浪花里,一遍遍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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