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阴雨连绵,春寒料峭。六岁多的儿子一大早就在床边提醒:爸爸,不是说好今天去舅公家拜年吗?我抚摸一下儿子的头:去问爷爷奶奶准备好了没有,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儿子“耶”的一声便催他爷爷奶奶去了。
大约上午九点,我们一家来到舅舅家。没有到舅舅拜年应该有十年了吧,但舅舅家变化并不大,除了篱笆是用石头砌就代替原来柴木编织的“三绞篱”外,那间老屋显得更加破旧:椽头有些地方已经生蛀、腐烂,墙壁及屋顶的瓦片由于经历太多风雨,或颜色剥落,或布满青苔,像饱经沧桑的老者已尽显疲态。我心目中年青壮实的舅舅如今也两鬓斑白,皱纹满面。由于不修边幅,穿着褴褛,更显得委琐苍老。我们的突然到来,舅舅一家显得意外欢喜。舅舅育有二男三女,大表弟入涛及表妹入暖已成家,另外两个表妹在家务农,小表弟刚大学毕业正在找工作。大家七手八脚从我们开来的三轮车上搬下鸡鸭、水果、糖饼及鞭炮之类的年货。
舅舅迫不及待地拿出一本黄流地区出版的《流韵》杂志给我看,上面有他发表的两首七绝,写得还不错,我边看边点头,舅舅满脸喜色,像个孩子般。舅舅这一代,他是外公家唯一男丁,又排行最小,从小到大外公外婆对他溺爱有加,家务及农活除外公外婆外,还有我妈及二姨三姨帮他包揽。舅舅可以说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一个农民的儿子却不问稼穡,不谙农事,单从这点来看,我一直认为外公外婆对他的教育是比较失败的,这一点到后来我妈及二姨三姨出嫁、外公外婆去世后,舅舅这才被迫要养家糊口而仓促参加农事得以证实。舅舅由于长期不参加农活,对农事不得要领,每年收成并不丰裕,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煞是狼狈。所幸的是毕竟是农家出身,从小耳濡目染农人的活计及艰辛,总算渐渐适应了后来的生活。
记得我的象棋是舅舅手把手教会的,印象中舅舅棋艺一般,和人对弈总是输多羸少,从刚开始舅舅让我车马炮,到随着我棋艺的提高,大约上初一时我便可以下羸舅舅了。舅舅另一个爱好是吟诗作对,这对我的影响最深,舅舅常常把他写的诗词(主要是律诗和绝句)及对联吟咏给我听,我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总觉得舅舅学问很大,很了不起,当然言语中便常常流露这种情绪。也许找不到同道者,舅舅便把我作为他第一个听众(其实根本就是唯一的听众),也许在我面前,舅舅才能找到一种表现自我才情的快意!从小学开始,我便有幸听到李白、杜甫、白居易这些唐朝大诗人的名字、诗句及秩事,以至我在小朋友们面前把从舅舅哪儿学到的原搬不动给他们讲述时,他们对我心服口服的那种神情,着实很大程度了满足了我小小的虚荣心(要知道,那时乡下的孩子除了放牛割草外,对这些可是鲜有人谈的)。
儿子不认生,拉着舅舅要给他拍照,舅舅搬张椅子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儿子拍了几张后要求换个位置,拉着舅舅来到躺地上正在喂养一群小猪的黑母猪旁,舅舅哈哈大笑,半蹲着和他家的母猪及小猪仔合了个“全家福”。我也趁机给舅舅一家拍了张全家福。当然,以老屋为背景虽然有些破落——但也更有意义!
十一点左右,饭菜已备好,满满当当摆了两桌,鸡鸭鱼肉,应有尽有。老屋的地面是用砖头铺砌的,由于长年踩踏,坑坑洼洼,摆放桌椅时高低不平,还要找些小瓦片、小石头之类的东西来垫塞,好不容易才摆弄好,颇费周章。儿子最猴急,看到有好吃的,便第一个窜上去大马金刀坐下来,舅舅笑呵呵的摸了摸儿子的头,抱起儿子坐在他家唯一一张最新塑料椅子上,并给儿子挟了一只鸡腿,儿子说声谢谢便大口撕吃起来,一副馋相。
我给舅舅倒了杯白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平时反对我喝酒的妻这会也不加阻拦,喝到酒酣处,聊到儿时诸多趣事,甚是怀念。最让我感叹的是大学刚毕业那会,舅舅把他平生最大的一笔积蓄三千元给我跑关系分配工作,这是舅舅买彩票十多年以来第一次中的一个头奖,当时已在银行存了三年的定期,听说我大学毕业分配需要用钱,舅舅二话不说立即到银行取出来给我,当时舅妈稍稍说了些不太赞成的话,便被舅舅一把推倒在墙角边。当我再次提及,舅舅便一笑而过,不让再说,倒是对我现在的生活情况询问十分详细,并不时给我提许多参考意见及建议,我想这辈子能够有这么一个亲人,真是修来的福份。
下午二点多,酒饱饭足后离开舅舅家时,舅舅一家送我们出门,走了很远很远,回过头时,舅舅一个人仍然站在破旧而简陋的大门口向我们挥手,透过迷蒙的雨丝,我仿佛看到故乡那座坚实、沉静的七公山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