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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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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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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背的老父亲

父亲今年六十六岁,没人觉察到他的背从什么时候弯了,但这驼背是众所周知的,从来没人当回事。

父亲成家后,常常是以卖煤渣为生,村外五里地有一个很大的煤矿,他就是在烧过的煤渣堆上捡一些能重复使用的煤渣,用担子挑上去卖为生。那时捡煤的人很多,为赶早,天不亮就出门,怀里揣上两个蒸馍,叫卖一天。歇脚时讨口水喝,直到煤渣卖完才回家吃饭,因此年轻时常常胃疼。

他哪年当建筑工的就不得而知了。我在兄妹中排行老四,从我记事起父亲已经是个建筑工,不同于别人的是他可以识图纸,可以带工亲自盖起一座楼。农村有好几所三四层的新型教学楼都是他亲自包工包料建成的。之后,年龄带来的不便是不可抗拒的,再没有人叫他一同去包活、干活。

他膝下五个子女都分别成家立业,各自忙着自己的生计,很少有精力去管他,最多就是很长时间探望一次罢了。他为了和母亲两个人的生活,不得不再一次去工地上干苦力,虽有手艺,年龄大,行动慢,工资低。因此给父亲在城里找了个建筑工地看大门的工作。

应聘时担心因年龄太大不行,所以我们想方设法掩盖年龄。没想到和领导见面后,却说父亲形象不好,还得考虑考虑。听到这句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认为这样说父亲是对他的一种侮辱,同时很吃惊,更为之痛心。父亲在我们心中的形象是光辉灿烂,高大,受人尊敬,年轻时同样也英俊潇洒。这次应聘让我的心里忐忑不安。

细心分析才发现,原来他们嫌弃的不是父亲的相貌,而是他消瘦的脊背后面,那个看似像锅一样的驼背。我惊呆了,我怎么就没有发现呢?难怪问起父亲的身高时,他总会说原来是一米七五,我一直以为他太忙或者是不在乎这些,后来就再没量过。我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惭愧。

为了要个形象,我让父亲把背直起来,父亲挺了挺腰,是直了很多,很快又不经意间弯了下去,背后的那个锅又特明显。为了遮掩那个不足,我让父亲穿了一件很宽的衣衫,可是背下的衣服里足以站个小孩,又让他换了一件窄一点的衣衫,他的整个人体曲线结构展现的淋漓尽致,有几个骨头都数得清,背弯的弧线更是清晰可见。整个人好像被压在一座大山之下,背有多弯,肚子就有多曲。他不是真正的驼背,从弯腰做砖工那天起,日复一日让他的脊梁变了形,在不知不觉中儿女们长大,他也老了,背也自然而然的驼了。

我现在才明白,用衣服怎么也遮挡不住他辛苦一生的见证。让父亲挺直腰,也无人能挪走他肩上的那副重担,过去为一大群儿女,现在为他和母亲残余的晚年,所以他的背注定永远都直不起来。

听父亲讲故事的年代离我久远而去,但他的故事还是从母亲口中星星点点拼凑起来。他和母亲虽生在旧社会,但还是相亲后一定终身的,所以他们一生相敬如宾,相持相扶从年轻走到现在。无论生活中受了多少苦,他从来不提 ; 无论儿女们对他做了什么,他都能原谅;无论那个孩子有困难,他第一个站出来尽力相鼎力相助;即使子女的子女,都掏心窝的爱。

父亲老来给自己什么都没有留下,包括他那一点不值钱的家当,装面粉的老瓮,腌菜的坛子,掉了一个耳朵的大铁锅,缺了口的铝饭勺,院子里和门前老祖宗留下的两棵枣树,一棵杏树,一棵核桃树,三间土坯房,还有五亩果园,都平均分给三个儿子。给自己留下的就是还要背半生的那个沉重的锅,和像那个锅一样沉重的晚年。可谁也不会想到,只要儿女能给他碗里夹块肉,他就乐呵呵的,吃的特别香;只要儿女能和他坐下来闲聊,他就爽快的哈哈大笑,他看起来总是那么满足和幸福。

不知说什么好,只想让他晚年能干点轻活,能养活自己和母亲就行。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个工作应聘上了,留下来的充足理由是因为他干了一辈子的建筑。

上班的第一天父亲把工资卡亲手交给我,让我替他保管。第一为了安全,第二为了让我替他查收每月的工资。谁知从我拿上工资卡那天起,两年多来,他从来都没主动要过钱,每次强迫他拿上壹佰元。他总说,单位管吃管住的不用钱。买降压药八元钱,一包香烟五元钱,交三十元的话费,这就是他每月的支出,他说他想不起来去买什么,这话听的叫人痛心。不知应该说他笨,还是应该说他傻,总之让人生气得想流泪,让人心痛得想发脾气,真没办法改变他。细想这些年,他和母亲几乎每年都要花费近万元的医药费,为了不影响儿女们的家庭,他从来不提这事。

父亲从小就有胃病,吃饭很注意冷热生硬。五十多岁那年,一次酒后,胃里大出血,做了急救手术。胃被切除了四分之三,从手术台上下来后,他微弱的挨个叫着孩子的名字,让母亲一一通知到人,唯独不让叫我,母亲就听从了。

当所有人都见过后,父亲念念不忘的就是我,每次睡醒第一句话就问“娟娟回来了么,不要叫娃,路太远,还要向单位请假。”这样念叨的多了,母亲就忍不住给我打了电话。当我听到父亲做手术的消息时,简直不敢相信,父亲一辈子都是个铁打的汉子,怎么会做手术?

当我胆颤心惊地来到父亲的病房门口时,这已经是手术后第三天。第一眼看到父亲蜡黄的脸,我的眼泪唰一下滚落下来。父亲虚弱地叫了我一声,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抬嘴的力气好像都没有,一双深陷的眼,无力地看着我。我只瞄了他一眼,就不敢再看他,是羞愧,还是心疼,我无法说清楚,只是忍不住一行一行的抹泪。

父亲看到我,好像一下子有很多话想说,又好像不知说什么好,甚至说起话来笨笨的。最后还是我来问,他来答。原来是舅舅以他的职务做担保,紧急救回了父亲这条命。

尽管当时我有许多的苦衷,没给父亲留一分钱,事隔多年,想起来总觉得太亏欠他。后来,每次送别时,看着父亲渐渐模糊的背影,我心里酸酸的。总想为父亲承担点什么,总是被父亲拒绝,他说:“现在我们还能动弹,就不用你们操心了,如果动弹不了,就得拖累你了。你正是负担最重的时侯,孩子要上学,事业不稳定,月月有房贷,各种开销大,我和你妈现在没负担好混。”

父亲,不知对您说什么好,难道您不知道牛奶很香,面包很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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