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村的月光总比别处清亮些。三十年前,我蜷缩在土坯房的窗棂前数星星,风掠过苞米地的簌簌声裹着灶房飘来的妈妈做的猪肉炖粉条香气,奶奶纳鞋底的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窗台上的日记本里,歪歪扭扭记着我对外面世界的幻想,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着母亲翻炒酸菜的噼啪声,成了童年最温暖的交响。父亲总在饭后摇着蒲扇,用布满老茧的手翻开我的作文本,“写字要像做人,横平竖直才踏实。” 他的教诲随着月光渗进每一个标点。
1993年的秋天,破旧的班车碾过沙石路,扬起一路尘烟。车轮与沙石碰撞发出的“咯吱”声,像是班车疲惫的叹息。我坐在颠簸的座位上,紧紧攥着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手心沁出汗,既兴奋又忐忑。车窗外,向阳村的轮廓越来越小,最后化作地平线上一粒模糊的尘埃。书包夹层里藏着的稿纸,被汗水浸出褶皱,那上面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也沾着母亲偷偷塞进行李的咸菜香。恍惚间,仿佛还能听见小伙伴们在草甸子上追赶的呼喊,他们的笑声和着故乡的月光,成了我最珍贵的行囊。
师范学校的图书馆是故事开始的地方。某个寻常的午后,我正低头修改自己写的小诗,忽然有个声音轻轻响起:“你的文字里有故乡的月光。”抬头便看见她捧着一本散文集,眼里闪烁着温柔的光。我们在泛黄的书页间分享各自的故事,她说起模范屯的老榆树,我讲起向阳村的草甸子。每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我们都会相约在操场边的老槐树下,借着月光诵读新作。她的声音清亮婉转,将那些文字都染上了浪漫的色彩。我们互相鼓励,互相修改,笔下的文字渐渐交织在一起,就像我们的命运。
毕业时,我毫不犹豫地申请将工作分配到她所在的模范屯。班车再次启程,载着满心期待与忐忑,驶向那陌生又充满希望的远方。初到模范屯完小,四百多里的距离隔开了我与故乡的朝暮,却拉近了我与爱人的距离。站在黄土操场上,望着与故乡相似的月光,思念与幸福交织。我想起母亲做的猪肉炖粉条,粉条吸饱了肉汁的醇香;想起父亲在田间教我辨认庄稼时的模样,他粗糙的手掌指着远方,说那是要去闯的天地;想起小伙伴们在草甸子上打滚的欢笑声,我们曾约定要一起走出小村庄。泪水滑落脸颊,这里的月光虽清冷,却因她的陪伴,多了几分温度,渐渐抚平我思乡的愁绪。夜晚,我们会坐在土房子的窗前,借着月光写文章,偶尔抬头对视,相视而笑,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2005年春天,我调到巴彦高勒中心校任教。音乐课上,孩子们清澈的歌声里,偶尔会飘来几句家乡小调的影子。教他们唱《在希望的田野上》时,眼前浮现的不仅是向阳村谷浪翻滚的模样,还有模范屯田间劳作的身影。课后漫步校园,望着天边绚丽的晚霞,总会不自觉地想,故乡的晚霞是否也这般美?老房子的烟囱是否还在冒着袅袅炊烟?母亲是否又在灶台前忙碌,父亲是否还会在饭后翻看我寄回去的信?但一想到身旁有她相伴,漂泊的心便有了安稳的栖息之所。闲暇时光,我们依然坚持写作,记录着生活中的点滴美好,那些文字里,既有对故乡的思念,也有对当下幸福的珍惜。
2007年,我调到音德尔第三中学。工作更加的忙碌,每当月光从办公楼的窗户照进来,总会勾起我的回忆。想起向阳村的夏夜,大人们摇着蒲扇唠家常,父亲讲着古老的故事,母亲把切好的西瓜递给玩耍归来的我们;想起小伙伴们举着自制的网兜追逐流萤,笑声在月光里回荡;也想起师范学校里,她依偎在我身旁,月光洒在我们身上的温馨场景。如今在异乡奔波,故乡的月光与爱人的身影,始终是我心灵的港湾。每当生活压力袭来,只要翻开我们共同创作的文集,看着那些熟悉的文字,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夏夜,内心便充满力量。
这些年,从模范屯到巴彦高勒,再到音德尔,我在不同的土地上留下足迹,思乡的情愫愈发浓烈。故乡的每一棵树、每一片云,都是记忆深处最珍贵的宝藏。但我也深知,在追随爱人的这些岁月里,模范屯早已成为我人生的第二故乡,这里承载着我们的爱情与生活点滴。无论走多远,向阳村是心底永远的牵挂,那里有母亲的饭菜香,有父亲的谆谆教诲,有小伙伴们的欢声笑语;而有她的地方,就是我温暖的家。
又一个月圆之夜,我站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明月,心底默默许下心愿:愿有一日,能带着她重回向阳村,在熟悉的月光下,听一听久违的乡音,闻一闻故乡的泥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