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记忆总带着旧时光的温痕,有些片段像老照片的边角,虽泛黄却格外清晰。八岁那年的周末午后,阳光斜斜洒在院子里,我刚上小学一年级,心里满是对同桌卜凡文那盒军棋的向往 —— 棋子磨得字都模糊了,却能让一群孩子围着他转,连弹玻璃球、打弹弓的兴致,都抵不过那方寸棋盘里的乐趣。我拽着妈妈的衣角,小声说想要一盒军棋。妈妈正忙着择菜,指尖沾着泥土,抬头时眼里带着歉疚:“老三,咱家现在没钱,过几天妈妈再给你买,好儿子听话。” 那句话像一盆凉水,瞬间浇灭了我满心的期待。没等我缓过神,妈妈把一小筐小白菜递到我面前:“先帮妈妈择菜。” 我极不情愿地接过来,嘴里嘟囔着 “我要买军棋”,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妈妈没听见,转身回了厨房。心里的委屈越积越满,手里的白菜叶也变得扎手。我捏着发黄的菜帮,越想越生气,连择菜的力气都没了。过了一会儿,厨房传来妈妈的声音:“老三,白菜择完了吗?” 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突然大声喊:“我要买军棋!” 妈妈的声音依旧温和:“儿子,再等等,过几天妈妈就去买。”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我的任性,我一脚踹翻了菜篮,小白菜滚了一地,沾了尘土。妈妈拿着笤帚从厨房出来,脸色沉了下来。我一看吓慌了,拔腿就跑出院子,躲在门前的杨树下。天渐渐黑了,村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又慢慢暗下去,快熄灯时,我还缩在树影里,不敢回家,怕妈妈的笤帚落在身上,更怕看见她生气的样子。就在我冻得打哆嗦时,熟悉的声音传来:“老三,回家吃饭。”是妈妈,声音里没有怒气,只有松了口气的沙哑。我战战兢兢地跟着她走进院子,磨磨蹭蹭挪进屋子。妈妈坐在炕沿上,语气严厉:“今天错了吗?”我埋着头,声音发颤:“错了,妈妈。”“做错事就要承担后果,饭菜在锅里,自己热一热,吃完把碗筷洗了,厨房收拾好。”我默默照做,掀开锅盖时,玉米粥还温着,炒土豆丝是我爱吃的味道。那天晚上,我蹲在灶台前洗碗,听着妈妈在里屋轻轻咳嗽,心里第一次有了说不清的愧疚——我只记得自己想要军棋的委屈,却没看见妈妈手上的老茧,没想起家里的日子过得有多紧巴。
如今几十年过去,妈妈已是耄耋老人,走路已变得踉跄,记性也差了,可每当我提起那篮被踹翻的小白菜,她总会笑着说:“那时候你小,不懂事,妈妈哪舍得真怪你。” 我才慢慢明白,当年她的严厉不是惩罚,是教我懂得体谅;她的温和不是妥协,是藏在生活里的疼爱。那篮滚落在尘土里的小白菜,早就烂成了泥,可妈妈教我的道理,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发了芽——她用半生的辛苦,把贫穷的日子过出了暖意,用包容的爱,教会我如何面对委屈、承担责任。如今我也为人父,才懂那份“过几天再买”的无奈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付出;那句“回家吃饭”的呼唤里,装着多少放不下的牵挂。原来父母的养育之恩,从不是轰轰烈烈的大事,而是藏在一篮小白菜里,藏在温着的饭菜里,藏在每一次“我懂你” 包容里。岁月会老,记忆会淡,可那份爱,却像门前的老杨树,深深扎根在我心里,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