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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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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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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入渊薮



海百合


逼真的艺术有时源于无声的死去

生前,艺术家总默默无闻

并被定性为一种古老的生物

无法迁徙。扑食者,读到她时常吃惊

她天真的猎杀方式——

自导自演的受难,或愿者上钩

 

只是她真是美:犹如

璀璨星河落至海底,瞬间的开放使她

照亮一切

也暴露自己的软肋——

 

“谁获取美,谁就剪断她的脐带”。

在海洋动物博物馆

一块化石修复着她的栩栩如生

而我

能走出死亡的阴霾,走不出她的永生

 

 

 

 

 

珊瑚

 

鲟鱼有明朗的爱欲

海百合长于隐喻艺术。珊瑚虫

在分泌外壳

——海水切割深蓝凝固使它具象

 

一株钙质化植物的命格或许更坚硬

但在画布上,能工巧匠们

更擅长利用颜色,釉彩,敏感度建立美

或许,你从海洋生物那里截取了

“一段甜蜜记忆”,并使它放射状生长

 

除非是燃烧,否则怎么理解

它稳固结构里伴随着瞬息万变的洋流

船影,甚至日落?

回眸的瞬间,我仿佛又见你

在码头忙乱的叙事里,携带一架竖琴登岸

 

 

 

 

冬夜开车回家兼致大雾

 

体验过盲的错觉,如同驾驭一条船

迷失于茫茫。或者说

写下一些抽象的句式。比方:夜混沌未开

蛋壳内无法抽出真相的线头

只能寄托一个伤感的回眸

 

——深沉冬夜

我获得一个“虚空”,而进入到“事的内部”。

也许是花之性器!

 

我嗅到藻铁和腥雪。而海水翻滚,我嗅到“未知”

恍惚如宇宙尽头

又如母亲产道——我狭窄的视野

如何分辨越来越隆重的隐喻?当我终于顶出迷雾

 

一室光瞬势照我如轮回

 

 

 

 

鹦鹉

 

它在一本彩绘书里讲雨林

徒步——马达加斯加漂亮的野森林

湖泊和花椒树

我仿佛听见,它喉咙里的陨石落至深水

漫长雨滴滚落的时间里

它养成缄默的习惯

 

突然也做凌空的一腾,一扑

仿佛为着追捕

但又因为这追铺无用,再次塌下翅膀

阳光炸毛般撅起

精致的笼子里, 一小块烫伤的空气

变成火焰的灰烬

 

燥热如虎踞。我在冒火的喉咙里

抻了抻爪子

 

 

 

 

 

花朵没有眼睛

 

可供无限亲近

的凝视里,每个孩子都分到一朵花

他们用它做盛器

春雨绵密,需要更可爱的奔腾

 

每个孩子都坐在花枝上

每个孩子都笑靥如花

 

要向上生。要顶一顶穹庐的星盘

要拨乱反正

当我们往回退,从一百到零岁

大地芬芳的子宫

一根血脐的尽处,有双温柔的眼睛

 

 

 

 

鹿亭

 

进山的人和

出山的人

总会在鹿亭碰面

彼此的脸上

都有那种不轻易松懈

的防备

就算风同时吹

也没有用

就算雨浇透全身

也没有用

只有当一串鸟叫突然

亮起,而你们又都毫不知情

共同发怔的一刻

侧耳谛听过后

相视一笑

仿佛被什么治愈

又仿佛,这治愈无关要紧

仅仅为着内心一处逼仄

的山谷被回声照亮

 

 

 

 

苦苓树十六行

 

从前的人都爱它粲然的幽香

在它的树下

目送它淡紫地飘远

而余下那些苦味的老虎

把整株树认作归山

从前的人也咀嚼那些明晃晃的苦

一个阴影般的平面迅速扩散

侵入了暮晚

一只老虎骨骼疏松

已不再适宜丛林法则

——和它一样,从前的人越退越远

终于。苦苓树般让出乡村

让出屋后大片荒地。偶尔

在药房格子间或某位怀旧者手腕上

还能看到剥去袍衣的苦果

雕工凌厉,似虎——

 

 

 

 

 

风的写实课

 

风把菜畦摇匀。风又摇匀父亲僵硬的

膝盖

并过去了的几十年

风一年绿,一年黄地吹他的青菜

吹他花白的头颅

风在他两股之间吹出平原,口岸,枯荡的旧荷塘

风拍响怀旧的门环。

往复百无禁忌,这探试的长舌

层层堆叠的故纸堆。再次荡开时

风从一十三省发烫的口腹

穿过,从一个新妇新烫的卷发穿过

从一颗智齿的虫洞穿过。

风吹亮一张新脸,也送走他揉皱的旧脸

两张脸之间,风摆布着时间

并在饭碗,报纸,旋紧的瓶盖处,又吹出

一圈新螺纹

风的拧紧也必然伴随拧松

完全拧松自己后,风再最后吹一次

风吹他,成为风——

 

 

 

 

沙棘

 

是那种古老的腔调——

 

乐器在手。

雨簇生根。

 

顺着回声,野生的佛陀走下枝头,

而悬念般的问候,

追踪千里。

沙棘荡开谁的味蕾,又把谁从荒原拽出?

 

像神在指引。在拉姆村,

一群头带花冠的

蒙古族少女围住火堆,用张扬的肢体语言

向误闯者

讲诉她们的爱情观——

 

“你全身涂满金粉,我必穿越火焰领回”。

 

 

 

 

 

我从未听说过的事

 

桑吉丢了一头羊

为了找回,他走进草原

 

出来的时候,他紧握一块带血的羊头骨

一条腿也折了

但桑吉看起来很高兴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说——

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无法撼动朗姆山神

桑吉从不反驳

 

只在一次意外拜访中。我听见他半夜爬起

对着远处黝黑的祁连山咚咚磕头。

 

 

 

 

黄连

 

一只黄鹤也含着私盐

一只黄鹤的私盐也在损毁

在码头

我搬盐的工友脸色焦黄

从船舱出来,钻进

茅草覆盖的房屋。在那里

他脱下被腌臜的旧工服

用清水冲洗自己——

像一粒再次分蘖的麦种

一块刮掉锈斑的腥铁

他生出不为人知的侧翼

两肋之间

大地露出内在的黄金——

一种含着苦胆的饱满或深情

 

 

 

 

蝎子或无人区

 

我想爱具枯死后

依旧坚挺的骨殖

和祂局部沉钩般的洁净。类似

在西部

见到的汉长城——首尾已不可相顾

甚至。齑粉般,不可复活的塌陷

 

因为我,依然能从那粉末的受难中

感受遥远刺尾

让身体的某个点,或空气,陡然一紧

 

死亡如此急迫

而我们疾行——迎面还是逃避?

 

所有牺牲都是向下的

草籽般。我又怎能独享库鲁克塔格山顶

盛大的星空,而

婉拒囚禁了野马群或蝎子的琥珀?

 

棺椁如此华美,恰似谶语的通透又无常

立于:“一种暗蓝的深远人设”

比如我。每个长夜都痛苦地惭悔

 

又在白天也做了个施暴者

 

 

 

 

 

半夏

 

荒野唤我如此深沉

像垂坠的植物结着暗哑的灯

自你香息的肌肤经过。五月

你的成长过于迅疾淹没

我早到的汛期

 

你走陆路看我,又凝成三行诗

八月。钟来回敲

我已褪去了一半功力,初露

白发的端倪

你说。已经来不及

时间就要耗损我们的一生——

 

十一月。我返乡

挖出你的球茎:“味辛。初潮。解痼疾。”

 

 

 

 

立秋后

 

一种芬芳的危险缓慢靠近

江汉平原更加立体,果实们分出层次

长江可以被定制分派给

每个口渴的人。甜蜜的储藏——

进入“写作才有的迷人错觉。”

菊花枝叶疯长,花朵们暗自赋形

并取出体内音箱。有些,已经谱好曲调

当我们演奏,最细的琴弦露出破绽

漏下一地洁净暖沙

立秋后。松弛逐层取代紧绷

老虎温柔,石头

加大了美妙的回声:一阵“轰隆隆”

的滚雷暗中传来,紧跟着

闪电扯烂黑布匹

久违的雨穿过裂缝,扑了过来

 

 

 

 

蝉蜕

 

它只是回到了开始

像当初,挤在黑暗的泥土里一样

用一种不和解就丢弃的方式

空出自己

每次。当她奋力从硬壳里挤出去

都留一个被孤独掏空的

脆壳给我。这本是她的原身子

但此刻空泛,透明

没有细节和温度。却保留最后一刻

她奋力一蜕的姿势

能看出,力在脱离她之后仍继续困在了那里

类似琥珀。只是角度不对——

一个向内,另一个向外。因无法预判这力

能维持多久,在以惨烈著称的重生面前

这小小的棺椁只能暂时寄宿于空茫

崩塌之前,像她一样

牢牢地扎进树干上,用想象的吸吮虚构着生

而活着的她,或许早被人扑捉了去

或许,只是个单纯的影子

从医学上说,它比她更满足人类的审美

 

 

 

 

夏枯草

 

沉入渊薮的人

也曾困制于这草木的九重塔?

淤青暗沉

枯萎的花序必须和半夏揉杂

才可逼出你内心盗匪

夏枯草,当它被砍掉头颅

置换于一次命运的转折。你需要

稳固住血压计。或者

浇灭内心肝火

重获复生的名讳。耽于她早心有所属

夏至后,也会极快地老去

空余一座悲伤的城池。所以

最好是把它连根拔起

彻底杜绝她在更深的命里

                    

 

 

崇祯

 

煤山打了个死结

——历史趔趄了一下,很快会重新站直

北京城

风继续向耻骨吹。

 

他吊着嗓子哭啊。笑啊

戏台上。“幸运的死亡已演绎过多次,

这一次,我要更妥帖的方式”。要

“一个歪脖的事实”。

 

——鼓声如昼。催命符追到了脚后跟

所有冷汗都是虚妄

只有这被汗渍染尽的千里江山图才是真的

只有事实上的袖箭和输掉的棋局

令他折服。

 

——美人灯吹吹就破了。而英雄们

各有各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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