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香橼更香更持久

雨中的桉树

近乎一匹马

垂下湿漉漉的毛鬃，像个雕像

雨中桉树呼出白雾

我看见

桉树在雨中松弛着自己。叶片

抵住我的额头——

“一只温和的手掌抚摸我”？

我亲近了苦。这苦因具象

而充满我——我想起内蒙古草原

曾飞奔过的疆域！

孤立于旷野的古桉树，真的栓过一匹马吗？

缰绳深深勒入我

雨中。当我读一部久远的史诗

雨中。当马疾驰

佛手

一种植物的果实被称之为佛手

是很遥远的事。纷争的黄金

因为佛和手

柔软下来。仿佛成为另一种和平之物

仿佛，植物一开始就理解了祥和或慈悲

在离地三尺的高台，紧握的拳头

松开。以簇拥的花瓣形状，向上托出

一盏灯，一个温暖的屋顶

瓷实的陶土

经过火的洗礼，变身中国瓷

有空腔，可以纳天下

金佛手瓜无籽无杂念，只有雪白的肉身

比香橼更香更持久

我曾短暂握住过一只佛手。那一次

在扎什伦布寺

我学当地人跪在菩萨面前

泪流满面。

当我起身，有什么向上牵引着我

月亮又大又圆。

玫瑰为谁而折

会为悲伤而折朵玫瑰吗。

血腥玛丽。为战争中死亡的人送上赞美

为父亲。祖母。为镰刀和锈

坐在坟头的鸟叫，和浓稠的花瓣

因饥饿吊死自己的青年

卷边的刀。铺满长江的夕阳和夕阳下

十指相扣

走下地平线的老夫妻

为穷女孩的早慧。打碎的瓷片向谁疾驰？

刻在卡纸上的玫瑰

等着相爱季。餐桌旁，已可以平静讲出自己和兄长的老者

第九百九十九朵。为迎面赶来的深沉大地

写给爱人

抱着稻草

我们再走下去，连稻草也丢失？

连灰烬也消失？

没有星火的夜晚

一个人的骨头会把自己点亮

走山路的时候

远远看见你，像一根蜡烛

亲爱的人，我们很早就不再拥抱了

我们怕火焰堆的太高

燃烧太快

我们已经不需多余的语言解说爱情

我们像同一个人

直到，相互丢掉身份身高性别

直到我们，永恒地寂灭

苹果

恋人们渴望圆满

但他们并不常种下苹果树

在诸神的花园

他们有另外的秘密或说辞

他们摇落一身的叶子，只为把

一个羞于启齿的借口

以行为艺术的方式推介给你

“诱惑不假掩饰，只需半个蛇形走位。”

为着那甜蜜的未知和红润

你假装从明日之树上摘下那苹果

把它横切，取出里面的星空

秋天的果园

他睡在苹果树下，一个意料外的坠落

让他算出了某条真理

而你学会了使用它

只那使命的苹果早已脱离了已有的引力

回到朴素的餐桌

达子香花

粉红达子香装饰了黑河粉面

又插上它右衽的汉服。初春，小兴安岭的棉帽子还没摘

草芽的嫩叶滚进深雪

闻香客炒糖砂，丢把白雪在嘴巴里

“咔吧咔吧”咬得脆甜。甜味纠缠达子香，扶摇

西坡利亚草原过来的画家

讨张画，再南下。沿途风物自取民国，也有明朝

或大清的遗本和冰雪艺术

能反复临摹，把玩。狗拉雪橇，提官灯

冰河中：那灯影，山影悬浮，像个理想世界

摇橹的芷若着粉衣，像达子香花

搅乱我的蓬勃心。许我在黑河城走一遭，吹吹薄凉

的老北风

省出三两体温，焐一枚古老的火山石

或者，结另一朵达子香

戴花和看花，都是香客，都在孔明灯里

许过宏愿。而那口吐芬芳者

怎么看都更像黑龙江。时间是个锁匠

在临江的民宿徐徐打开我

如果我是石磨，也是被推倒重建的那一座

八月尾。我容你继续爱我，念我

在这极北的边陲小镇。我容你过黑河

对岸的俄罗斯

像水灵灵的泼墨，落日有张烟灰里重生的花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