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李利国的头像

李利国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7/26
分享

大杂院里的欢笑声

我出生在南关小巷里那个狭长的大杂院里。那儿尘封了我童年几乎所有的记忆。

大杂院里住着三个不同姓氏的人家。在我的印象里,大杂院里的欢笑声几乎每天都会有的,三家人的相处也是和谐的。

老王住北边的上房 。老王家上房的样式是古朴的,房子的外观是苍老的。

的确,老王家上房的年龄应该高于老王的,这房子应该是他们祖上的遗物,有幸被老王承袭了。

紧挨着老王家南边那三间西厢房是属于我们老李家的,我们家的厢房也有长着青苔的瓦顶,不同的是,我们家厢房的墙壁是土坯的。

我没怎么听爷爷说过我们家这三间厢房的历史,我想它既然在这个大杂院里,且与老王的上房相邻,它必是老王祖上所建无疑的,只是不知什么缘故让他后来属于了贾家。

但贾家为什么把房子卖给我爷爷,我是略知一二的。

我们家的这三间厢房的确不是我爷爷的家传,它是我爷爷花三百块钱现金从老贾闺女手里买来的。

那个年代,花三百的现金买三间土坯的厢房的确是不划算的,只是我爷爷买房的急切,且村里又没有多余的房子供爷爷挑选,爷爷买老贾的房子应该是无奈的。当然,这也没有什么不划算,爷爷买房的事毕竟在这个村子里闻了名,这也因此让老王和老陈看到了我们老李家家境的殷实。或许有此原因吧,自从老李家入住这个大杂院,我们隔壁的老陈家对我爷爷的态度始终都是相当客气的。

我们家的对面有两间近乎独立的茅草房,北边的一间是老王家的厨房。南边的那间是我们家的厨房,我们家的厨房应该也是随那三间厢房一起过了户的,那是我们老李家的私产,那是我们家一日三餐必须要去的地方。

我们家的南邻是三间诸如我们家一样的土坯西厢房,那是老陈的家。

关于陈家为何也居住在王家大院里,对我来说,至今是个不解的谜。我只是听爷爷说,老陈的父亲最初也是居住在这个院子里的,早些年,这三间厢房是他父亲的家,只是后来由于老陈的结婚,他父亲才又在外面另建了别院,在他结婚后,他的父亲才带着他的三个弟弟移居了,从此,老陈另立了门户,这三间厢房也成了老陈的家。

老陈家的对面也有一间茅草房,那是老陈家的厨房。

老陈家厨房的南边有一眼古老的水井,这个大院里的三个爷爷没有谁能说出那水井开挖的年代,它们只是知道那井绳是前几年三家凑钱更换的。水井有两级的台阶,青石的台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的油光黑亮,宛如墨玉有了包浆。这不难让人想象这眼水井的历史悠久和曾经的人气旺盛。但奇怪的是,自我记事那年,我再也没见过有邻居们提着水桶的光顾。于是,我又开始认为这水井是这个大杂院里的私产,是我们三家共用的。

再往老陈家厢房的南边,是一片堆满杂物的空地,这片空地的归属权给我的印象是模糊的,这应该是老李家乔迁新居那年我还没有出生的缘故吧。

那片空地的两边也是有围墙的,围墙是夯土的墙壁,可以看出,这儿曾经也是有过建筑的。只不过在我见到这片空地时,夯土的墙壁已经破烂不堪,没有一点建筑的残迹可言了。

那段残破不堪的夯土墙壁已是这个大杂院的尽头,外面便是南关的大街了。南边夯土墙壁的东头有一个两米长的缺口,这是我们三家人每天的必经之路,这应该算是我们几家共同的大门了吧。

在这个大杂院里,老王年龄最大,长我爷爷两岁。这个大杂院是他的祖宅,他应该是这个大杂院里地地道道的土著,这让他有了无比的优越感,在大杂院里,老王总是以长者自居,没有谁敢对他有任何的不尊敬,即使我们南边的老陈,平日里见他也总是客客气气的。而我的爷爷对他的尊敬几乎成了孝敬。关于大家对老王的尊敬,老王是从不放在眼里的,他习以为常,他认为老陈和我爷爷对他的尊敬是应该的。

我们老李家是一个外来户,原本是不属于这个村子的,爷爷也是蒙恩了党的政策,他才有幸居家从大山里搬迁到了这个还算平坦的村子里。这应该是我爷爷买老贾家房子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自从入住了这个大杂院,爷爷就感觉到了我们老李家地位的瞬间抬升,爷爷心里的高兴自是可以想象的,他自信自己不再是一个山里的野人,他自豪他的家庭从此也加入到了东村的生产队里。爷爷虽自豪,但不狂妄,在这个大杂院里,爷爷的笑脸始终都是有的。为了安稳的在这个村子里生存,自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爷爷便低调的自降了他在村子里的辈分,尊长自己十几岁的男人为大叔,称小自己十几岁的男人为兄弟。关于这一点,老王家和老陈家倒是一点也不客气,欣欣然就接受了。

那时的老李家应该还没有我这个生灵的,我也因此没能看见爷爷在外人面前的懦弱,也没见到父母喊外人大叔时的尴尬。

老李家入住这个大杂院刚满一年就有了我的大哥。爷爷的开心自是甭提了,他高兴自己有了孙子,他老李也三世同堂,后继有人了。又过两年,我也足月降生了。那年是己酉鸡年,那月是庚午月,那日是戊寅日。那是一个吉祥的日子,那日的前一天是共产党的生日。

我的降生让老李家又多一男丁,在那个男尊女卑的岁月里,我的降生成了老李家又一桩喜事,爷爷和父亲的脸上终日都是无上荣光的。

我的降生的确是老李家的一件大喜事,它打破了我父亲一脉单传的历史,标志着老李家宗族传承史上的又一次繁盛。当然这也是这个大杂院里的又一桩喜事,按理说,这是应该受到邻居们的羡慕和祝贺的。老陈家的作为倒是随了我爷爷的心,老陈媳妇跑前跑后,整个白天都不停的在我们两家的厢房之间穿梭。我爷爷自是感激不尽的。但相比老陈家,老王的做派就有点不近人情了,他不但自己整日躲避着我的家人,还禁止他的媳妇和姑娘们进入我们老李家的厢房。的确,我的降生自始至终没有得到老王的祝福,自我降生那天开始,老王仿佛变了个人,整日沉默寡言,更加的自闭了。

老王虽然和我爷爷的年龄相仿,但他大姑娘梅花的年龄还不到二十,由此我总猜测,老王应该是晚婚的。老王共有三个闺女,老二兰花,老三菊花。听姑娘们起的名字,就能感觉到老王的文化底蕴。事实也的确如此,老王上过几年私塾,是识字的。或许是读过书的缘故,老王打结婚时就显得比一般人聪明,在南关小巷里,老王也总是为自己的识字感到高傲和自豪。老王的三个姑娘是如花似玉的,他每每总以三个姑娘的俊俏感到骄傲,但他也经常为自己只有这三个漂亮的姑娘懊恼。他认为姑娘不是他们老王家的根,姑娘早晚是要远嫁的,姑娘是靠不住的。

的确,老王的思想是及其传统的。这或许是受了他父亲男权主义的影响,也或许是他自身思想的守旧,男尊女卑的观念一直缠绕着他,男权的思想始终控制着他。他无不为自己是一个男人自豪,在他的心里,他严格定义了男人在家庭里的重要性,在宗族传承路上的不可替代性。但这样的思想也让他经常的自责,自责自己只有三个姑娘的不完美。

的确,老王始终都认为,自己只有三个姑娘是不完美的,他必须有一个儿子才行。他认为自己的命里应该还有个儿子的,他自信自己的命肯定会好于老贾的。他曾不止一次询问过张家湾的胡瞎子,询问过他老王未知的命,当然,算命先生胡瞎子也不止一次的对他吹捧。

“你老王不是一个绝户的命,你会老来得子的,你老王的命里是后继有人的。”

对于胡瞎子的言辞,老王是信以为真的。他也始终坚信,在他的家里,三朵金花只是暂时的,梅兰竹菊才是完美,如他一般的翠竹男孩早晚会出现的。于是,他无时无刻都在期盼着,期盼着他亲生儿子的到来。

但遗憾的是,自打老三菊花出生后,他老婆的肚子便再没了动静,他慌了神,他以为这是哪路神仙在和他老王开玩笑,他心急如焚,他急忙求神拜仙,访遍了方圆数十里的观音娘娘,但他的老婆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他百般的懊恼,他不停的哀怨。

“难道这就是我老王的命?”

老王的祖上是富足的,在他父亲出生之前,老王家祖祖辈辈也是人丁兴旺的。不知是什么原因,打他爷爷那一辈起,他们老王家的气运就慢慢的开始了没落,他的两个大爷爷先后绝了户,而他的父亲也成了他爷爷的独苗,他承袭了他父亲单传的命,轮到他,他竟然连个儿子也不曾有了。他开始认为是贾家的绝户命坏了他们老王家的风水,他于是又厌烦起老贾那闲置了两年多的房子来。

自从老贾死后,老贾的房子便闲置了,刚开始,贾兰还隔三差五的回来一趟,渐渐的,贾兰也不肯回来了。转眼间两年多过去了,老贾的房子依然空置着。望着老贾房子紧闭的房门,老王的心里始终都不是个滋味,刚开始,他还怜悯老贾绝后的可怜,天长日久,老王的怜悯也渐渐的开始变成莫名的心烦了。

慢慢的,老王不再关注老贾的房子,在他的心中,老贾仿佛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不复存在了。忽然有一天,他又一次听说贾兰卖房的事,他心里的那点伤疤又一次被刺痛了。他清楚贾兰之所以把房子卖给我爷爷不是贾兰缺钱,根本原因应该是老贾的绝后。这是让他老王后背发凉的,他烦躁,他变得孤僻,他不愿和任何人有过多的言谈。他懊恼,他心有不甘,他不甘心自己可能会重复老贾的后尘,他终日的忐忑不安,他害怕他的上房和他殷实的家业在他百年后更名换姓了。

我们老李家入住这个大杂院后,老王开始慢慢平复了他那烦乱的情绪。他不再厌烦老贾的房子,他转而羡慕起我的爷爷来了。他羡慕我爷爷家境的殷实,羡慕我爷爷有儿子的命好,羡慕我父亲年纪轻轻居然结了婚、娶了媳妇。

老王对我们老李家的羡慕一如既往,持续了一年。直到我哥哥的出生,他对我爷爷的羡慕才陡然间变成了扎心般的苦痛。他近乎发了神经,整日的焦躁不安,甚至终日一个人孤独的哀怨,哀怨自己没有儿子的苦闷。

如果说我哥哥的出生只是刺痛了老王的神经,那么我的降生更是让老王的精神近乎的崩溃了。他变得沉默寡言,不愿与我爷爷有第三句的谈话,甚至不愿搭理我父亲的问候。他把我们老李家当成了他莫名的敌人,甚至莫名其妙的记恨起我的爷爷和我的父亲来了。

慢慢的,他开始反思,他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愚蠢,悔恨自己当初没有买下贾家房子的愚蠢。每每至此,他就捶胸顿足,怨天尤人,哀嚎个不停。

“当初我怎么没有买下老贾的房子呢?我怎么这么愚蠢呢?”

他蜷缩在他的上房里,不停的重复着后面的这半句话。

“我怎么这样愚蠢呢?”

老王伤心欲绝,痛苦到了极点。

老王的情绪愈加的低落,即使在大杂院里,他也终日耷拉着脑袋,对谁都没有一个好的脸色。

他的老婆以为他发了神经,他的姑娘们也无奈的躲避着他,大杂院里的男人们没有谁敢和他有过多的言语。老王彻底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他也因此变的更加孤僻,更加偏执。他于是更加意识到自己当初没有卖老贾房子的愚笨,不仅仅是愚笨,简直是愚蠢的透顶,他甚至开始怀疑当初阴阳先生们的鬼话,自己肯定是被阴阳先生的鬼话蒙蔽了。

的确,我们老李家能买下老贾的房子不单单只是我爷爷的有钱,主要原因或许也是由于老王的过于精明所致的。

贾家的房子虽说只是三间土坯墙的厢房,但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岁月里,能买得起这房子的主也是不多见的。尤其在这个贫穷的村子里,在这个只有三个家庭的大杂院里,除了他老王,老贾的闺女不知村里还有谁家有买房的实力。

事实也的确如此,起初,老贾的闺女贾兰是把卖房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了他老王的身上的,只要他老王能接手他们贾家的这三间厢房,价钱的高低并不是一个什么大的问题,价钱是可以商量的。

当然,他老王在村里的有财也是大家共知的。他完全有能力,也有理由买下这三间厢房,这样不仅可以收回他们老王家曾经流失的家业,还可以宽慰他逝去的先人,顺理成章的事,他何乐而不为呢?

但这都是贾兰的一厢情愿,她还不知老王心里的真实想法,她还不知老王是否有回购她们家厢房的愿望。为此,隔不上几天,贾兰就会返回她那空荡荡的娘家一趟,这或许是贾兰对她父母的思念,但更多的应该是贾兰在制造和老王相遇的机会。当然,频繁的出入大杂院,和老王相遇的机会总是有的,每次遇见老王,贾兰总是礼貌的问候,然后是家常的闲聊。闲聊间,贾兰总会有意向老王透露她想要转让他父亲房子的愿望。每每至此,老王总是有意的岔开话题,或者避而不答,笑笑了之。贾兰彻底不懂了老王的心思,但房子早晚还是要卖的,于是,她开始找人从中间说和,明确自己的想法,希望老王能买下她父亲留下来的房子。但结果还是出了以外,精明的老王没有捡她们贾家的便宜,精明的老王让贾兰彻底失望了。

老王自认为自己是聪明绝顶的,他认为贾兰卖房子的最大的原因应该是她父亲没有一个继成家业的儿子,他认为这应该是他老贾绝后的必然结果。他认为老贾的房子是不吉利的。当然,为了稳妥,他暗访了好几名风水先生,他也专程拜访了张家湾的胡瞎子,结果正如他老王所想,先生们一致认为老贾的房子就是一个绝户的地皮,老贾的房子是缺乏阳气的。

也是巧合,也就在贾兰急于卖房子的同时,急需要房子的我的爷爷出现了,我的爷爷正好也相中了贾家的房子,虽说只是三间土坯的厢房,急需要房子的我的爷爷还是花高价买下了。这是让老王意外的。但更让他老王意外的是,我爷爷竟然多出了一成的价格买下了老贾的房子。这的的确确也是让他老王惊诧的,他惊讶竟然会有我爷爷这样的冤种。

当然,老王也没有什么不高兴,他为贾兰能买掉他父亲的房子感到欣慰。他认为这也不是一件什么坏事,最起码他又多了一个新邻居,让他看到他眼前那空荡荡的房子重新又有了活气。但他也暗笑我爷爷的愚蠢,他认为我爷爷顶多是一个来接替老贾命运的后继者。

老王的性格是要强的,但他的心理却是扭曲的。对于我爷爷的乔迁新居,他虽然对我爷爷笑脸相迎,但他的内心是不怀好意的。他无时无刻不在希望老李家的入住能承袭老贾绝户的命运,并且把这个大院里的绝户气息全都招去。他猛然间想起了胡瞎子对他的预言,他认为这应该就是他老王命运转变的开始,他认为送子观音会重新眷顾到他,他会老来得子,他们老王家会后继有人、香烟永续的。

然而现实并没能如他老王所愿。这或许是我爷爷的命硬,也或许是我父母的慈悲感动了观音娘娘,自我们家入住这房子,这房子便有了活气。直到我的降生,老王依然还是只有三个闺女。

我的降生让老王彻底的不淡定了。他开始变的寡言少语,平日里,除了独自的抽烟,便是不停的发一些莫名的脾气。他开始不断找他老婆的麻烦,甚至公开骂她老婆肚子的不争气。

我满月那天,家里来了好多的亲戚。那是一个喜庆的日子,整个院子都充满了欢笑声。

我们家西厢房里的欢笑声没能改变老王的坏脾气,这反而让他更加的郁闷了。他烦躁的不行,竟然一个人提着他的旱烟躲进了他的上房里。他躺在他的躺椅里,一边抽他的旱烟袋,间或重复一句对他自己的埋怨。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大院里的欢笑声始终都在的。这让老王更加的烦躁,他也愈加自责自己当初没有买下贾家房子的愚笨。他没命的抽着他的旱烟,好奇心也诱惑着他,让他透隔着门缝瞧院子里的热闹。他嫉妒,他悲观,他开始厌烦听到院子里的欢笑声,继而,他又开始厌烦他老婆与我外婆在院子里的谈话,他站起身,拉开了他的房门,他近乎发了疯的大声呵斥着门外的老婆。

“花他娘,给我滚回来。”

老王的吼叫声平息了大杂院里的欢笑。我外婆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我外婆是不懂老王心思的,她只是厌恶老王的霸道,哀老王媳妇的可怜。老王媳妇的表情是尴尬的,她知道自己男人的心思,于是便挥手回她的上房去了。

上房里,老王的怒吼声自是没完没了的。我外婆几次想要去劝个架,结果都被我的爷爷制止了。

不管老王怎么的叫嚣,我的满月宴还是如期的进行了。

自那以后,我父亲便不再与老王有过多的言谈。他大概也是看出了端倪,猜出了老王心里的嫉妒。父亲气愤不过,他居然抱着我在老王的上房门口炫耀,只要老王出现在他的视里,父亲都会故意分开我的双腿,让我对着老王的上房撒尿。看着我调皮的样子,父亲总是毫不忌讳的陪我一起大声的狂笑。我的笑声是天真的,父亲的笑声是开心的,是旁若无人的。

这更加招致了老王的嫉妒和他心里的憋屈,他垂涎欲滴,他怒不可遏,他的心中更加烦躁了。

老王只是一个自私的小农,但他的心底里也是有爱的,他的心里也是喜欢小男孩的。有几次他竟然被我的可爱眼馋的不行,看他的神态,他已经被我的笑容撩拨了心弦,他竟然向我父亲走了过来,他仿佛有了抱我的冲动。但他的自尊心让他止住了脚步,他收了手。他追悔莫及,他于是又为自己刚才的冲动感到懊悔,他急匆匆返回屋,并且迅速的关他上房的屋门。

关于我们家和老王的隔阂,老陈自是看在眼里的,他看见了老王的霸道,他也看到了我父亲的过分。但他认为这不是我父亲的错,这一切都是老王的不讲理造成的。但为了这个大杂院里气氛的平和,那一次,他招呼我的父亲抱着我进了他的厢房里。

我父亲心里的气愤是难以平息的,但他还是给足了老陈的面子,听了老陈的劝慰,自此,父亲不再挑衅老王,视他如未见,不问候,不搭理,不进老王的上房,即使上前门大街也不走老王家的后门。

我们三家毕竟生活在一个大杂院里,相互间的接触总是在所难免的,只是相互相见的场面变的愈加的尴尬了。

那年深秋的一个傍晚,老王回他上房时,莫名的在第二个台阶处失足跌倒了,老王趴在台阶上撕心裂肺的哀嚎,他的三个姑娘急的是手足无措的,他老婆傻了眼,竟然吓出了眼泪来。也是巧合,我父亲刚好从外面回来,父亲见状忙跑了过去,他几次想扶起老王,但老王依然嚎个不停,腿没有能站立的迹象,看样子,他一定是骨折无疑了。

那晚,是我父亲帮忙把老王送到了几公里外的医院里。

对于我父亲的帮忙,老王媳妇是感激涕零的,老王也自是羞愧的不行。自他出院的那天,他便对我们老李家又有了笑脸,老王的笑脸是真挚的。

为了化解我们家和老王的尴尬,老王出院的那天晚上,老陈叫上了我的爷爷,他俩一起走进了老王的上房里。

那夜,他们三个小老头变的异常的亲切,他们无话不谈,他们宛若三个亲兄弟。

那夜,老王的上房里又有了欢笑声,三个老头的笑声是爽朗的。当然,说笑声中也夹杂着老王的自责和啜泣。他悔恨自己的混蛋,他不停夸赞我父亲的好。当然,他也倾诉了他心里的苦闷和憋屈,他承认自己的自私,他希望能得到我爷爷和我父亲的宽容。当然,我爷爷的心胸是宽广的,他淡然一笑,他替我父亲原谅了老王曾经的小家子气。

老王态度的转变是他良心的发现,但老王的心病始终都在,他的心病也是必须及时医治的,这是一个可怕的定时炸弹,说不准哪一天它还会轰然爆炸的。

但这是一个棘手的事,和事佬的老陈自是不可能出面的,他多是把希望寄予我的爷爷,想让我爷爷说服老王,让老王改变他陈旧的观念,闺女也是儿,闺女未必就好不过儿子。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他们老王家多少辈的传统规矩,他老王若想不开,即使我爷爷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是无能为力的。爷爷还记的我们两家曾经的不愉快,他怎敢再次冲撞老王的伤疤?这一点我爷爷也是忌讳的。但我爷爷总心有不甘,他总想给老王一个建议,他完全可以抱养一个娃娃的。但爷爷不知老王的心思,他害怕再次伤了老王的心,每每总欲言又止了。爷爷还能有什么办法呢?爷爷也只能等待时机而动了。

那段时间,三个爷爷开心的聊天几乎每天都会有的。在一次即兴畅谈的高潮,我爷爷突然转移了话题,他眼望老陈,说出了他刚刚得到的一个让整个上房里都震惊的新消息。

“听说上海那边计划生育紧的很,好多人家都不得已把自己的娃娃送人了。前几天我远方表弟家就去那儿抱回了个娃娃。”

老陈尴尬的望着我的爷爷。

老王没有接我爷爷的话,他只是低下头沉默了。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老王和他媳妇一起走进了我爷爷的小屋里,老王低着头没有说话,她媳妇开口问起了我爷爷。

“他李叔,上海远吗?”

听到问话,我爷爷猛然间领会了他们两个的来意。我爷爷欣喜不已,他终于看到固执的老王开了窍。但关于抱娃娃的事,我爷爷也只是道听途说,具体上海在哪儿,爷爷心里也是未知的。但我爷爷并不慌张,因为他是出过远门的,他虽然不知道上海在哪,他是知道去上海的方法的。

“肯定不会近。明天我就去问一下我表弟,问一下他们抱娃娃的具体地方。”

“问仔细点,看咋去,你王哥还从没出过远门,大老远的,不能把人走丢了。”

老王媳妇半开着玩笑,而此时的老王却臊的满脸通红。

“没问题,包我身上,你俩放心好了。”

听到爷爷有底气的回答,老王媳妇惊喜不已,老王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望着我的爷爷,他仿佛看到了希望。

老王的腿伤恢复的不错,行走也日渐的利索,他和我爷爷的交往也更加密切了。

春节前夕,老王出了趟远门。我爷爷自是知道老王的去处的,他断定老王应该是去了那个所谓的上海了。

老王离开后,大杂院里除了我偶尔的哭闹声,便再无喧嚣,而老王的上房里也变的更加安静了。

那个礼拜,大杂院里的夜始终是寂静且寒冷的,但大杂院早晨的阳光却总是明媚的。

又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老王的上房里突然又传出了老王和媳妇开心的说笑声,几乎是同时,他的上房里又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

那婴儿的啼哭声是清脆的、响亮的,老陈和我爷爷先后走出了他们的房门,他们俩相视而笑,他们知道老王平安归来了,他们知道老王心想事成了。

那个春节,我们这个大杂院里终日都是欢闹的,有娃娃们此起彼伏的啼哭声,也有三个老头开心的欢笑声。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