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

看戏

你有没有认真看过一场戏.

在霜降的前一天，在星期五，在晋江，我看了一场歌仔戏。

舞台是从上午就开始布置，在教学楼走廊从窗内匆匆向外看了一眼，只能看见围起来的幕布，并不是休息时间，便也只是匆匆一眼。

今天是周五，孩子们放学得早。难得有空偷闲，准备步行去不远的街面买回今天的晚饭，在路过小学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经过一天的准备，舞台的布置已经完整，条幅上的字我只认得头一个“布”和后面的歌仔戏。

我从小就喜欢这些东西，对传统的技艺总抱有许多的兴趣，对于这些，在我的记忆里总记得它们是美的，唱念做打，眉眼身法，看进去了便会容易陷进去。

在今天之前，我都没有现在这样，在现场看一场戏。

远远听见鸣锣开场，我在宿舍里幻想本该是听不见的台下嘈杂的人语，蠢蠢欲动，锣鼓声诱惑着人聚集，问遍舍友，没有人准备去看戏。

正此时，锣鼓声再起，如果错过这一次，下一场机缘会在哪里，这么近，下楼拐个弯的距离。新鲜感战胜懒拒。收拾小包，装上两个桔子和一些纸巾，带上手机，下楼看戏。

看戏，看一场戏。我所在的闽西小城里没有戏，在今天之前，我对于看戏浅薄的认识都只在于电视和小说里呈现描写的场景，像现在这样，坐在台下，等戏开场，是极难得，极新鲜的第一次。

问过身边的一位大叔，戏会在七点半开场，是闽南语，聊到这里，对于这一场戏，在心里已经失掉了大半的兴趣，我听不懂闽南语。但是人已经来了断没有转身就走的道理。

坐在观众席最后一排等开场听戏。

三弦拨动，流泄出几分古意，我观察着舞台，最前面的幕布已经洗的有些泛白，中间一处还有两三个洞，空出背景的两三点黑，有些萧颓，又有些廉价的意味。可这不也正是传统戏曲所面临的现状吗？

在影视和小说中见过许多华丽的开场，两相对比，现实正如此刻的冷风，吹面砸向人身体。

第三次鸣锣，正式开场的一挂鞭炮吓得我手机差点丢出去，身边有几位老人发出没有恶意的笑声，第一次看戏的我立刻在观众席中被认得分明，在我身旁的大叔嘴角上扬着，仍四平八稳的玩着手机，潜台语：多看几场戏就习惯了，身体力行。

听了两句，发现确实是闽南语，我一句也听不懂，舞台上的显示屏也亮得人眼睛生疼，用手机录了几个场景算作是看过了戏，生了退意，回看发给好友的视频，才发现两侧LED显示屏上滚动着时时字幕，还真是与时俱进，良苦用心，看得懂是讲什么的了，压下退意，认真看戏。

舞台上演员的戏服并不能算华丽，但演员都五观周正，身段漂亮，台上的君王扮相十分耐看。

“俊美无双”。我心里突然的就涌出一个评价，带着新奇与好感，看过空着的位置后，我向前移了一排位置，坐得更近了舞台一些，今日的戏目是《两国争凤》，剧情进展很快没有当下电视剧的漏习拖沓。

很快就到了赵氏一门，老将军战死，少先锋自吻于城下，贵妃得知军情战事的一个小高潮。

在没有舞台设备加持的古代，演员演戏要让每一位观众都能够听到看到，唱词铿锵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十分漂亮，我想拍回去给家里人看看，见前面还有坐位，便借一个演员转场的空档，继续向前，把位置又往前换了换。

贵妃与君王在五里桥上不舍离别，此时一位演员从幕后跳下来，在我侧前方用手机拍摄贵妃的唱段，他在拍戏，我在拍他，举着手机的我们两人，不知道已经入了谁的画。

小插曲很快结束，他拍完，收起手机起身返回后台，所有动作一如来时般干净利落，会令见到的人眼前一亮。

戏还在向前推进，很快就见到刚刚还没有扮上全装的演员自幕后步上前来，异族的君主因为得胜而显得快意张扬，与刚刚的气势瞬同转换，我又向前面的一个位换了换，戏看进去了，我才明白，为什么说是看戏。

看装扮，看身法，看表情，看动作，每一句词每一个场景，演员的全身都在表现着戏剧的张力。

悲愁困苦，独身孤落异国的失意，台上赵妃悲切切的哭唱，后面锣鼓争响。每一句唱词似要将人心唱穿，只瞬间，台上人与台下人就共情了所有的无奈与失望，仿佛此刻台下之人都是赵妃，那金郎狠心出下下策，苦透皮囊，苦进心肝。

尖细的幼儿哭声突兀的哭响，是一位被父母抱着的婴孩，突然的也哭了起来，积淀千年的代入感、和戏腔的穿透力以最直观的冲击力震撼着第一次看戏的我

在戏曲全盛之时，应该是多么惊艳的现场，拍案叫绝，身临其境都不足以表达我心里的震撼。

转场时又起风云，大风之中，场后的演员以身挡帷幕，风灯之下他们的身形影没又清晰，可他们还在走，哪怕台下的人寥寥可数，哪怕已经没有多少人懂戏，他们还在走啊！

大幕拉开，真的是每一位演员，每一个神态动作都是有戏的，只恨看不懂闽南语，不能兼顾，看得不甚尽兴。

舞台下有一位努力踮脚扒看台上的幼童，你说，经过这一场戏的启蒙，经过数十载光阴，他会不会也成为台上俊美的君王？

台上台下都不断有人出现退场，戏幕有转，前排的老人因为天凉，已经有许多起身离场。

下半场，观众逐渐被年轻一些的人群替换，戏与人生何其相近，一代一代演员与观众走过，戏，仍然还会上演，人有来去，戏有开场便会有结局。

               2021.10.23霜降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