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背影

自从父亲走后，偶尔在街巷间瞥见貌似父亲的身影，整个人便会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攥住，脚步不由得迟滞下来，目光再也无法移开。明知那老人不会是父亲，但我的视线仍会被自己的固执所牵引，望着那身影逐渐远去。

老人那身影缓缓移动于嘈杂人潮里，背影如此相像，竟使我的呼吸骤然滞涩，心口猛烈跳荡起来。然而当老人转过身，全然陌生的面孔便如冷水骤然浇下，猝不及防冲散了我方才聚拢的全部暖意。心中那点如星火般摇曳的希望，终究被风吹熄于虚空里。

万般不舍的移开目光，心底出现的却是那骤然塌陷的、比先前更空荡的茫然。父亲确实只存在于记忆深处了，这苍茫人世，他再不会穿着那一身让我熟悉的整洁衣装，于某个街角与我猝然重逢。

父亲节又至，风里仿佛飘来他亲切的声音。我终于懂得，原来思念是这般一种永恒的回声：明知山长水阔不可复见，却仍忍不住在人海中停驻，只为辨认那已消逝的背影。

凝望渐渐消逝于人群中的陌生老人，何尝不是对父亲无声的思念？明知徒然，仍固执地在茫茫人海中打捞那永不复返的幻影，这近乎悲怆的凝望本身，竟成了父亲在我人生中刻下的最深沉印记，如微尘般细小，却沉重地压弯了光阴。

生命里有些永诀，并非让爱消散，反而是将所失者铸成心底一道隐秘的河床，正如我们此后每一眼向人间的张望，都悄然汇入其中，无声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