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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敬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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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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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背影

去年七月,在重庆西接父亲母亲。站是大站,出口多,只知二老已下车,我却遍寻不着。电话打过去问,才知他们亦在四处找我。一心急,声音不由大起来,让父亲领着母亲找个地儿别走动。父亲便有些怯怯地说他们就在站前广场上等。此刻,我才意识到,父亲当时的声音是怯怯的。

在广场上,远远看到他们的背影。炎炎烈日下,母亲一头的白发,父亲背着挎包,身子深深佝偻下去。我的眼泪就流下来。我知道挎包里装的是薯粉,他们带来给我做水滑肉。我立住,火急忙慌抹掉泪,才大步走过去。

父亲要去渣滓洞,我便带他们去。重庆实在太热,终于到了,我竟找了个阴凉去处泰然喝起冷饮,由着他们自己去逛。父亲当过兵,也许对那些革命烈士有怀念情怀,逛起来没完没了。即便这样,等得久了,我还不耐烦,动辄就打电话催。不多久,他们果然便出来了。今日今时稍一想,父亲当时并没有看够。

傍晚,去长江边,凉爽多了。遇到一个夜钓大叔,父亲竟走去给人家发烟,攀谈。我觉出那大叔并无多聊的意思,父亲却絮叨不停。我寻思人家出来钓鱼说不定正是为着躲清静,心里也就埋怨父亲:抽便宜烟还给人家发,人家虽然接了也未必看得起呢;话那么多人家还说你不知趣呢!“想讲话,你对我讲呀。”猛地想起,从接到他们到现在,我并没对他们讲多少话。我居然以为,安排好一切,不必他们操半点心,便是一个合格的儿子。

回酒店路上,过马路,这边下坎时,父亲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周遭路人不少,我却朝父亲发了火,责备他连这么平坦的路都走不好。现在想想,我当时真是个男子汉哟!我丝毫没去想,父亲年轻时,肩挑背扛供我上学;我丝毫没去想,父亲的腿做过两次手术;我丝毫没去想,父亲已然老了。好些人的目光投注在我脸上,也有好些人的目光投注在父亲脸上,我兀自指责不休,父亲呢,眼神躲躲闪闪的,像是不敢看我。一环视那些陌生人,我禁不住十二分羞愧起来。那一刻,我多想父亲抬手掴我一巴掌,就像我小时候犯错狠狠打我一巴掌一样。如此,他还是我那个年轻而富有活力的父亲呀!走到路那边,要上坎,我想伸手扶一把父亲,手伸到一半,终于也没有去扶。

在重庆玩了几天,我们回云南过夏。在云南,母亲天天做水滑肉给我吃。母亲说,你细滴会儿(小时候)斗(就)爱吃,背这点儿薯粉,你爸没少受累。我断定,只有父亲从四川渠县千里背来的薯粉才做得出这样正宗的水滑肉。

夏天晃眼就过去了,父亲母亲便要回四川。送到高铁站,见他们过了闸口,我说我回去了。父亲眼睛红红的,说,回去吧。父亲应该是有不少话要对我讲的,有件事,他对我极不满意,我很是明了。多半出于顾及我的面子,两个月多里,父亲半个字也没提。我不看他们,转身走了。等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再看他们,也就只能看见他们的背影了。正是夜里九点来钟,旅客不大多,我得以目送他们的背影,他们相互搀扶着向候车室走去。灯光那么明亮,母亲那一头白发格外刺疼眼睛,而父亲的背似乎佝偻得越发厉害了。我的泪一直掉,扑簌簌地,抹也抹不及。

这个时代,速度太快了,仿佛只是一个转身,我与父亲母亲又将相隔千里。

母亲手把手教会了我做水滑肉。那天傍晚,我正和薯粉,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父亲住院了。

原来,父亲回到家竟干重活,又伤到了腿,住进了县医院,同时传来伯父病重的噩耗,我便自云南急急赶回。

不几日,伯父竟走了,父亲失去了哥哥。他们四个兄弟姊妹,只剩下父亲跟大姑了。伯父的丧事完结后,我返回云南。没出半年,舅父却也走了,母亲失去了兄长,我再次急急回去。回到家的当天夜里,母亲哭着对我说,“我们五个兄弟姊妹,现在就剩我跟你大姨了。”惹得我也跟着落泪。

近两年,我偶尔会去陵园里走走,看看,想想。

人都有最终的归处,我惶恐自己始终准备不好,接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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