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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的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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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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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下的老屋

2025年正月十九那天,是个阴天。前一天下过雨,空气既阴冷又潮湿。一辆黄色的挖掘机,昂扬着带有巨大牙齿的翻斗,像一个巨兽一样,一口一口地撕咬着老屋。老屋上下里外,尘土飞扬,瓦砾翻滚。

我身在千里之外,隔着屏幕,看到了惊心的现场。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能听到老屋的呻吟,也能感受到老屋的疼痛。真的,我身体里的某处在颤抖,在疼痛,那是老屋传递给我的。

老屋是我出生的窝,是我成长的窝,也是我漂泊在外依然深深牵挂着的窝。

动土的日子是我定的,黄色的挖掘机也是我托人找来的。

我不得不做这样的决定。老屋老了,像人一样,已经到了它的暮年和残年。周围都是二层或者三层的楼房。楼房都镶着崭新的白色的瓷砖。老屋在这些楼房的包围下显得老而旧,颓废而又沧桑。

老屋是坐北朝南的。有前后院子。前院短,后院长。前院原本就是敞开的,门前有一颗参天的白杨树。树高越过了邻居二层楼房顶,枝叶繁茂。后院本来有一周的围墙,现在也成了敞开式的,土打的墙体早已成了残垣断壁。那残垣断壁颇有沧桑感,像荒漠上留存的远古的烽燧。西边有一条流经的小河,河水早已经枯竭了。春秋雨水多的时候,会有雨水从上游流淌下来,裹挟着无数的生活垃圾。

暮年的老屋依然是一副古典的面孔。前沿墙蓝色的砖面上洇着陈年的雨水而泛白,白色的痕迹曲曲折折,像天国的地图。西山墙是土坯的,某一年秋天的连阴雨,打湿了北头,导致那里垮下去了。屋顶上黛色的瓦片上年年长出绿色的青苔。屋脊的两个角依然还像金鸡一样独立,只不过是一只乌黑的鸡。前后门尚能轻松自如地打开,窗户就不那么轻松了,经年的重负已经让它严重变了形,向外推开的时候发出极不情愿的吱吱呀呀声,推半天也只能推开几个缝隙那么大,连一条成人的胳膊都伸不出去。

至今我也不太确定老屋具体的年龄,父母在的时候没有想起来问,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无人能说清了。我只知道,老屋很老了,比我的年岁还要大,我现在已经是人到中年了,老屋至少五十年以上了。老屋的岁月里似乎有年岁,又似乎没有年岁。我知道,每一年除夕的时候,老屋就又要长一岁。而一年一年过去了,它依然是那副古老的面孔。

虽然老屋老而旧,颓废而又沧桑,也早已经不住人了,但是每一年的春夏秋冬,老屋还是有蓬勃的生命气息,那是四季轮回的季节带给它的。

春天的时候,荠荠菜挤在枯叶的缝隙里,液质饱满,像吸足了充足的营养,肆意地铺开。荠荠菜是春天的美味,闲在村里的妇人喜欢挑回去调剂一日三餐。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草也挤挤挨挨地自顾自地长着。晚春的时候,没有被挑走的荠荠菜长出高高的菜苔,开出白色的小花,完成自己开花结籽的历程。其他的野草也不示弱,一堆一簇这里那里地抢占地盘。它们掀开枯叶,掀开土砾,好像春天赋予它们无穷的力量。前门口的白杨树长出成千上万挑的毛毛虫。先是草绿色的,一串一串,像五月刚长出的葡萄。当这些“小葡萄”们长大了,它们飘出白绒绒的花絮,成团成片,阵势像冬天的鹅毛大雪,飘在河岸上,飘在老屋的屋顶上,飘在院子的春草上,飘在隔壁的菜园里。之后便成了咖色的毛毛虫的样子。当毛毛虫掉落的时候,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偶尔也会吸引路过的孩子来捡拾。除了白杨树这颗树王,还有无数的小树苗,它们是被风吹来,在院子里安家。这些小树苗里有我能叫上名字的槐树,春树,桑葚树,还有我叫不上名字的。

夏天的时候,前院后院成了狗尾巴草的天下,都处都是狗尾巴草摇曳的身姿。它们为前后院子铺上了绿色。杨树也长出了无数的叶子,枝叶婆娑,一片翠绿。风来拨弄,还会发出哗哗的天籁之音。对门的老人常常看着树对人说,这树护着老屋,护着主人。聊斋不是有那么修炼成精的传奇么。老屋前的白杨也经过了半个世纪的修炼,它可不是有了灵性么?知了最喜欢有土有树的地方。老屋到处都是土,也有树,有大树,也有小树。夏天知了的欢叫声都集中在了老屋了。孩子们也在夏天来老屋,他们在院子里找知了的洞。农村的孩子找这些经验很丰富,知道什么样的洞眼下藏着即将破土而出的知了猴。有些担子大的孩子还会掀开后门到老屋里玩耍,老屋的夏天凉快,比钢筋水泥房凉快多了,他们在老屋宽敞的厅堂玩耍,也有些带着好奇心爬上梯子,看看阁楼上有什么可供他们打劫的。成人也在夜里光顾老屋的院子。地里的庄稼越来越少了,他们不用再夏天里在忙着龙口夺食,也没有夏收之后秋种的繁忙了,他们打着手电,光束在树上搜寻刚刚爬上树还未退壳的知了猴,据说那是一种药材,也是上桌的一道美味。

秋天的时候,往往伴着霪雨霏霏。老屋的屋顶上几乎每个瓦片上都有青苔。成片的青苔在秋雨的滋润下,泛着深绿的光泽,成片深绿的光泽,不知道引起多少陌生路人的注目。白杨树在秋天开始飘落叶子,它的叶子太多太稠密。虽然它能享受到毫无遮挡的阳光,它也要为季节的变化做好准备。有些叶子落下来已经泛黄了,更多的叶子落下来还是绿色的,纹路清晰,液汁饱满。落下来的叶子总要经历长长的历程,先是落在老屋的屋顶上,又从屋顶上滑落,然后在空中打着旋,最后轻轻地滑落在地上。秋天是虫鸣的季节,蛐蛐的声音最响,它们把老屋当家一样,在那里放声地歌唱。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虫子的叫声,它们各自安排着节拍,形成天然的合奏。鸡也在这个时候喜欢光顾。农村的鸡也少见了,偶尔有一两只老母鸡,在草丛中蹒跚着,时不时低头啄一啄,老屋的院子有它丰富的口粮。鸡是上了年龄的老婆婆养的,只有她们的观念里还会想着养鸡下蛋。。

冬天的时候,老屋是个避风的地方。这些年冬天下雪少了,就算下下来也不是很厚。稀薄的雪落在青黑的瓦片上,有时候也能完全覆盖了瓦片。雪虽然不大,但是冬天有风,风顺着十里外山的北山坡刮下来,呼呼的。有几个流浪猫在老屋里避风,它们攀爬到阁楼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逮老鼠,还是单纯为了在阁楼上能避一避风。几个大孩子会在后院隆火玩耍。枯树叶,枯草,还有早些年留下的干柴,成为燃烧的对象。不知道他们在开心什么,红扑扑的脸蛋上总带着笑。通常是他们隆火正玩得尽兴,就被过路认识他们的大人呵斥着将火灭掉。

整条街,整个村子,也就剩下老屋有分明的四季了,其他的地方都不大能看出四季了。清一色锃亮的楼房,院子是水泥铺的,没有树,连草也长得不多,偶有人家种一些菜,也少了生机勃勃。

老屋留着四季,留着四代人的印记,也留着我的记忆。

如今,老屋的倒下也许会抹掉四季的颜色,抹掉四代人的印记,但它抹不掉我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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