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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叶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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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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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洲,那水,那人——童年记忆

湘江在暮春时节涨了新绿,落排洲便浮成一枚青螺,嵌在粼粼水纹中央。这江心的沙洲形似扁舟,两头尖尖挑着晨雾与晚霞,据说千年前曾是渔女遗落的绣花鞋,浸了江月的清辉,长了萋萋的芳草,终成往来舟子歇脚的温柔乡。老人们总说,洲上的每粒细沙都藏着未沉的渔歌,每朵浪花都在复述古老的誓言 —— 那是关于等待与重逢的传说,像洲尾的芦苇般,在四季的风里轻轻摇晃。

我的家在洲的对岸,青瓦白墙的院落推开窗便是浩渺烟江。九岁那年的春日,我第一次登上落排洲,为的是送小蓉回家。她是转学来的插班生,辫梢总沾着细碎的油菜花瓣,说起话来像洲上的溪水叮咚作响。摆渡的老刘伯划着乌篷船,木桨切开水面的声响惊起鸥鸟,银羽掠过船头时,能看见水珠在苇叶上滚成碎钻。小蓉指着洲头的芦苇荡说:“阿爹说,当年有位渔娘在这里等了三十年,等她的郎君从洞庭归来,最后化作了洲边的望夫石。”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映着满江碎金,让我想起课本里画的鲛人泪珠。

洲上的时光是被蜂蜜浸过的。石板路被晨露洗得发亮,我们的布鞋踏过青苔时,能听见洲岛在晨光里轻轻呼吸。小蓉的家藏在油菜花深处,竹篱笆围着三间土坯房,檐下挂着晒干的莲蓬与红辣椒。她拉着我往花田里跑,金黄的花浪漫过膝盖,蜜蜂的嗡鸣织成透明的网。她教我辨认哪朵花心里藏着露珠,哪片花瓣能吹出哨音,说洲上的油菜花是江神撒下的金箔,每一朵都藏着未说出口的誓言。她跑的很快,没能跟上她的脚步,不小心摔了一跤,我摔破了膝盖,她蹲在田埂上采来蒲公英,轻轻吹走白色的绒毛:“吹走痛痛,就像江风吹散雾霭。” 那些绒毛乘着风掠过花尖,恍惚间,我看见整个洲岛都在温柔地摇晃。

小学毕业前的那个夏天,暴雨让湘江涨了大水。我撑着油纸伞送小蓉到渡口,浑浊的江水漫过青石板,老周伯的船系在歪脖子柳树上,随着波浪轻轻颠簸。小蓉从布兜里掏出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塞到我手里:“这是奶奶教我绣的,说能留住洲上的风。” 她的辫子被雨水打湿,贴在泛红的脸颊上,像朵带露的栀子。轮渡突突的响声里,她的白手帕在风里飘成一片云,渐渐缩成洲尾的一点白,像朵被遗落在春天里的荠菜花。

后来我参军离开家乡,再未踏上那座江心洲。听人说小蓉的家也迁了,不知是否还留着那片金黄的花田。但每当我想起落排洲,总会看见九岁的阳光正漫过油菜花梢,小蓉的笑靥在花影里明明灭灭,像江面上闪烁的渔火。那洲是凝固的舟,那水是流动的年,那人是嵌在时光里的琥珀 —— 原来最动人的传说,从来不是江神的故事,而是两个孩子在花田里跑过的夏天,是荷包里藏着的并蒂莲,是二十年来从未褪色的、洲岛上的春天。

此刻站在江堤上,暮色正为落排洲镀上金边。它依然像一叶扁舟,漂在岁月的长河里,载着年少的梦,载着未说出口的情愫,在记忆的波澜中轻轻摇晃。洲上的芦苇又青了,油菜花又要开了,而那个辫梢沾着花瓣的女孩,是否也会在某个春日的清晨,忽然想起洲头的风,想起那个曾为她摆渡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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