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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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步入知天命之年的我，看着两鬓频添的许多白发，感觉一切还没来不及欣赏，日子就已不经意间从指缝中消失，上学、从军、转业、上班，一晃在外已三十多年。
一个懵懂少年青春的涌动，与异性接触时的羞涩与紧张，为追逐生命中熠熠生辉的那束亮光和那份甜蜜，漫漫期待中的激动和迷茫。这些，已成为尘封的记忆，经过岁月的沉淀，已经酿造出与曾经的过往不一样的味道了。但有时需拎出来，就像多年没穿的衣服，拿出来在太阳下晾晒，抖落曾经的那些褶皱，拍落上面的灰尘。
一
人物，徐；地点，五屯村小学。
小学毕业那一年，她坐我同桌。
她，姓徐，记得她长相漂亮，扎着两个马尾辫，性格文静，爱笑，学习也很好。当时男女同学之间是相当“封建”的，除了必要的说话交流，几乎很少多说话，如果男女同学间多说话或交往多了，肯定有人起哄，因此，男女同学间彼此像“仇人”。她和我也像其他同学一样在“课桌”（当时我们村上的小学条件十分简陋，说是课桌，其实是在用土坯垒起的墩子上搭一块大树锯开的木板）上划有“三八”线。开始时，她对我越线进行猛烈地还击，我肯定给予反抗，她就经常向老师告状。作为报复，一次下课，我故意把她挡在座位里面不让出去，看她着急的样子，我暗暗自得，她就爬在座位上哭，最后班主任来后，把我狠狠批评了一顿。
她很爱笑，笑起来的样子最为迷人，两片薄薄的嘴唇在笑，眼睛在笑，腮上两个酒窝也在笑。在她旁边坐，她的笑声感觉有一柱光辉，整个生命沐浴其中。有一次，老师让我表演一个节目，我突然发现，我背某句台词时，她就笑。也许自古以来，前有周幽王为博得褒姒一笑而烽火戏诸侯，后有唐明皇为博杨贵妃欢心一骑红尘妃子笑，当她在旁边时，就故意将那句台词不断重复，以引起她不停地笑，她“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的样子，十分耐看，让人着迷，我顿时感觉“回眸一笑百媚生”。
第一次看电视是在她家看的。八十年代，电视机十分稀缺，特别是在农村。她家电视机是我们村有史以来第一台，黑白的，是她在广东工作的叔叔淘汰下来送到她家的。听说她家有电视，我早早吃过晚饭就跑到她家去了。到她家时，已经围了一院子人，根本挤不到跟前。我当时不知哪来的勇气，直接到她家屋内找板凳。当我拿起板凳从她面前经过时，心突突地跳，如一只小鹿在怀里乱撞，心虚地不由自主望向她，只见她把头扭过一边去，脸上泛起了红晕。
之前为引起她的注意，故意招惹她，惹她生气，但她对我这次“莽撞”行为视而不见，似乎证实了她对我过去的“故意”并没有在意。她脸上泛起的红晕像一束亮光似乎瞬间照亮了我周围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青春的萌动唤醒了我身体内的青春荷尔蒙，总之，在那样用简陋和破败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的教室里，在当时精神和物质极度贫瘠的农村，一个懵懂少年因对异性充满好奇而产生了朦胧的萌动好感。
后来我们都考入了乡上的初中，但不在一个班上。我们还是继续没有说话，偶尔路上碰见，也仅仅相视而笑，仅此而已。
二
人物，李；地点，县第十一中学。
高二文理分班，我分到了文科班。第一次排座位，她在我座位右后侧。她的长像除了她的体重，普通得如同她的名字李伟一样普通，我起初根本没注意到她。
好像元旦前的一次晚自习课上，她悄悄把一张明信片塞给我，莞尔一笑，迅速跑开了。紧紧攥着那张带着女孩雪花膏香的明信片，看着她跑出教室的背影，我似乎有被电击的感觉，思想的堤坝一下打开了，如洪水样不断地翻滚冲刷，整个后半节自习课，我都无法静下心来，直到周围同学都回宿舍睡觉了，才拿出明信片看上面的内容。其实她写的明信片，是很普通的明信片，上面写的好像是“祝你新年快乐”字样的词句。但这一张小小的明信片如一束光照出我心中的微尘，我开始了对她的关注。
她中等身材，胖胖的身体线条显得丰满圆润，但看起来并不臃肿，我认为用珠圆玉润来形容非常贴切。她留着清爽干净的短发，圆圆而有些嫣红的面庞时常洋溢着女孩的阳光与清纯。她说话轻盈温柔中带着一种甜，听她说话很轻松，很舒服，有一种享受的感觉，但她有时语速有点快。她嘴角总带着快乐和自信的微笑，笑起来很爽朗，散发着青春与活力。她性格很好，待人热情。
此后的日子里，她依然像往常一样和我说话，问作业，似乎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但她那张闪着亮光的明信片似乎撩拨了我青春的心弦，我平静的心湖却再也没有平静下来，我的心旌沉浸在无尽的思绪中：她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娶这样的女孩挺好的，虽然她胖些，但她性格好，说话好听。我甚至幻想如果娶她回家，她的胖硕身材家里人会不会接受。但天然的城乡差距和自卑感，让我不敢越雷池半步，因为她是城市里人，而我是农村人。有时我也在想，也许她对我就是一个普通同学的普通新年问候，她也许也向其他同学送了同样的明信片，是我自己多心了！
这件事深深埋在心里，因为我知道，对她只能浅浅地喜，美美地爱。每天能看到她，听到她的笑声，甚至在拍毕业照时默默站在她身后,就已经很满足了。
三
人物，葛；地点，县第十一中学。
在县十一中的复习班上，我遇到了她。她坐在我后桌，姓葛，个子不高，但长得漂亮。她的笑声清脆如银铃，笑起来那么爽朗，那么恣意，那么又富有感染力，她的脸颊时常因为兴奋微微泛出红润的色泽。她晶莹的眸子如一束光，时时闪闪着亮光，会说话似的；更如山涧的一汪清泉，让人在火热的夏天沐浴着一种清爽。
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但事实让我无法狡辩，我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她，不能自拔！开始的我只有恐惧，害怕！我不断告诫自己，考上大学是我唯一的选择，也是父母对我最大的期待。但我又无法逃避，她的身影和笑声始终无法从脑海中赶走！
终于在一个晚自习上，我完成了我的“作品”——洋洋洒洒十几页纸倾述着我对她的爱慕之情。写好后，激动和兴奋让我躺在床上很久不能入睡。之后，我又陷入了自我矛盾中，给她？不给她？
高考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人生考，不如试一试。课间休息，我紧张地坐在座位上，感觉脊背的汗都要流出来了，隐约感觉身后的她似乎也在等待那一刻。当我终于下定决心，起身，扭身，后座竟然没人！她不在！人出去了？片刻犹豫之后，我拉开了她的课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信夹入她的书中，然后迅速坐回自己的位置。接着是漫长的等待，后面的课不知老师讲什么内容，一直到下课铃响起，同学们都走出教室，我还紧张地不敢抬头看任何人。
她看到信了没有？是没发现，还是看后对我无声的拒绝？总之，一切都平静如水。她还如往常一样，继续爽朗地与周围同学说笑，但她似乎对我说话没有了之前的随意，笑声也似乎有所收敛。
春节到了，父亲让我买对联，而我坚持要写对联，母亲嫌我自找麻烦。母亲根本不知道我很久之前的“预谋”：其他门上的对联，找对联书上内容随便写，但我房门上的对联，我要亲自写！当我亲手将对联贴在我房门上，看着上联“海阔天空任鱼跃”，下联“霞光万道照四方”，横批“天葛一方”（她叫葛海霞），心里无比地舒坦、畅快。此时的我却默默祈祷父亲不要看我写的内容，否则将受父亲的一顿责骂，因为我写的字写错了。幸好父亲没发现，他只看每个门上贴着红红的对联，全家喜庆过年。整个春节，每天看着亲手写的对联，犹如一道真挚的光芒，暖暖地洒在心灵的每个角落，我有一种欣欣的满足感。
两次高考落榜并没打消对自己高傲的“迷之自信”，加之对今后人生的不甘心和前途的迷茫，我对别人介绍的婚姻产生出一种天然的抵触心理。或许是因为我的原因，也许是其他原因，总之，每次母亲央求别人给我介绍的姑娘，见面后都没有继续。我只能向母亲自嘲，“人家女孩没看上你儿子！”
好像是又一年春节前的一天，当母亲再次告诉我，表哥又为我介绍了一个女孩时，我彻底爆发了。呼喊是爆发的沉默，沉默是无声的召唤。母亲看着我的脸色，悄悄从我房间走开了。
骑着从邻居家借来的自行车，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她家（之前在学校时，从她的一个老乡同学口中得知她家的地址）。顺着路人的指引，看到她家临街房子是一个小卖部，里面一个妇人正在售卖东西。我则在远处静静地等，等买东西的人都走了，鼓足勇气上前询问是否是她家时，妇人听到“葛海霞”的名字时，似乎一怔，扭头向院子里喊，“海霞，有人找！”
她见到我时好像有些惊奇，但还是热情地把我领进她的房间。面对着千思万想期待早日相见的她时，我却显得手足无措，窘迫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不知如何开口，甚至不敢与她进行眼神交流。僵持片刻之后，她率先打破了僵局，主动问我一些问题，她爽朗的说话声，让我紧张的情绪逐渐有些缓和，开始互相问答一些问题。到了中午，她端来了两碗面条，我们就在她的房间里接着边吃边聊。当时具体聊些什么话题，现在已经记不得了，但仍能想像着当时的情景，俩人有时静静地坐着，有时聊着，有时相互开怀大笑，彼此没有任何肢体上的互动，眼神也是短暂的相遇后迅速离开。我很享受这样美好的时光，就这样静静地待在她身边，聊些可笑或不可笑的话题，心里感觉无限踏实。整个说话过程，我没有提及我给她写的那封信，她也没有说。
不知觉天快黑了，开始下起雪来，我只能起身告别，因为我还有二十多公里的路要走。走在回家的路上，雪越来越大，不长时间，前面的路已经被积雪覆盖。看着黑沉沉的天，我艰难地凭着记忆在雪地里行进，几次不小心跌倒在路边的沟里，爬起来继续往家里赶，不敢有任何耽搁和停顿。
到家时，天色已经很晚，天、地和房屋都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借着邻居家窗户里透出的照在雪上的微弱的亮光，我远远看见一个孤独的老人在家门口不停地向路的方向观望，脚不停地跺，手不停地搓着。那是我的母亲！当母亲看到疲惫的我时，焦急的眼神里似乎顿时有了亮光，赶紧上前拍落我身上的雪。到屋内，拿毛巾给我擦汗，让我脱掉粘着泥巴的衣服。
整个晚饭吃得很沉闷。父母没问我干什么去了，我则由于累不想多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吃过饭。回到房间，回想白天她的一举一动，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不时在耳边回荡，一种说不出的甜甜味道在心底流淌。我一次又一次地沦陷了。
此后多天，母亲好像一下子想通了，再没有催我去见介绍的姑娘。这正是我想要的。现在想起来，当时心比天高的狂妄和对今后人生的执着追求，一天的外出特别是雪夜晚归和归来时满身是泥，不承想让父母为我平添无妄的担忧。父母根本没有想到我去找喜欢的女孩去了，不巧正赶上下起了大雪。
父母的焦急万分，如今已当父亲的我，完全理解当时的心情，当儿子不能按时回家，不禁要想知道他在哪里，为什么还没回来。在茫茫雪夜，没有电话联系，不知我任何信息的情况下，只能无可奈何而又无助地在家漫长等待，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难免胡思乱想，每一秒钟的等待都是一种煎熬。真不敢想象，如果我的彻夜不归，不知父母将面临怎样的状态。
当初决定骑车向她家进发，就是想当面弄明白她的真实想法，最终决定自己是否去见别的姑娘。如果我当时能勇敢些，向她当面求婚，或能牵牵她的手，感受一下她的灵气和魅力也好，也许能知道她的真实想法，以不辜负我对她的期望，不辜负我雪夜晚归平添父母心焦如焚的担心和不安。
也许她也在等待那一句话，等待那一时刻，但生性内向的我却在关键时刻，没能把握住命运，没有表现出“舍我其谁”的勇气，向她表白自己的心思。
四
后来，我当兵到青藏高原。当兵第三年，我考上了军校。
军校毕业后，一次偶然机会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她大大的眼睛在眉毛下面炯炯发光，正像荆棘丛中的一堆火，一束亮光，瞬间点燃了我的心，也照亮了我。
如今儿子已经上高中了。期间虽然也有些矛盾和争吵，但彼此的妥协与谦让，让婚姻走到了现在。
今夜，仰望星空，看着浩瀚宇宙的繁星。突然想起一位作家的话：你不能拥有所有的星星，但总有一颗属于你。
也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