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湖边,只见湖畔连片的芦苇顶着满头芦花,在萧瑟秋风中倔强地伫立着,以阳光般的金黄装扮丰收在望的初秋。
芦苇又称芦荻、芦笋、蒹葭。我国最早的诗歌集《诗经》中就有描写它的诗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秋风起,天气凉。城墙根下、护城河边、湿地公园,一丛丛芦苇渐次变黄。当夏日青绿之时,芦苇淹没在葱茏的绿色中,并不起眼。一到初秋,抢先失去水分的茎叶变得消瘦,成熟的芦花却格外柔软、稠密、丰腴,随风摇曳。但却总有一种小心翼翼、朝不保夕的感觉,担忧随时会被突然降临的寒风席卷而去。
大抵如此,芦苇变得分外多情、深刻,令人伤感、敬佩、共情。很多诗人、哲人被这一幕打动。“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在文学与美感的源头,给人以启蒙。多少人穷毕生之力去追求,但溯洄从之,道阻且长。芦苇的苍苍之色、柔柔之状,正是这一冰水混合物最好底版。
法国哲学家帕斯卡说:“人只不过是一株芦苇,本质上是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株会思考的芦苇。”人像芦苇一样脆弱无比,轻轻一掰就能折断,却能够靠思想包罗宇宙。尊严、信仰,时间、空间,理性、感性,都因此变得丰盈而坚韧。渺小与伟大、柔弱与坚强,竟然不是对立而是统一的。
达摩祖师折一根芦苇投入江中,轻若鸿毛,飘然渡过。人生的沉重与轻盈,绝境与希望,逼仄与豁然,都于这一苇之中,有琢磨品味不尽的意境。儒家学者曾旁征博引,来解释“一苇”乃是一束芦苇扎成的桴筏,并不是一根。不少读者觉得帕斯卡的散文太过鸡汤,这因境遇性情而异。用手掌划过芦苇轻柔的丝芒,手心和心里都感到痒痒的。帕斯卡的话也是这样挠到人的柔软区。人既要像芦苇那样正视自己的平凡,虚无与淒凉也在所难免,但仍要为自己能够作为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站在大地上,而感到骄傲。
作为天地之灵的人,毕竟是一株株有思想的“芦苇”。尤其是那些扎根大地的“芦苇”,任凭狂风暴雨,这些“芦苇”不仅不会折服,还会闪耀着思想的光芒。古今中外文学史上,出现过不少这样的“芦苇”。如法国的雨果、左拉,俄罗斯的屠格捏夫、高尔基,我国的柳宗元、杜甫、范仲淹、苏轼、巴金……等等。这些有思想的“芦苇”,在人类历史的不同时期、不同地域,通过其作品闪耀出人类良知的光芒,引导读者顺着正道奋斗不已。
这些大师级的“芦苇”,思想的光辉固然难得。但即使是田间农夫、外卖小哥一类的“芦苇”,其言语有时也不乏光芒的。只要能引导混沌中的他人步入正道,那怕只有萤火虫发出的点许亮光,这样的“芦苇”也是受世人尊敬的。
最近,读了“外卖诗人”王计兵的散文《如果我低着头》,在这篇散文中,他讲述自己从外卖员到诗人的“传奇”经历,以及“成名”之后的故事。读后,我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收获良多。尔后又陆续读了他的诗集《赶时间的人》、《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低处飞行》等。他说:“如果我低着头,一定不是因为果实,而是因为背负着恩情。”是的,就像这沉甸甸的芦花,低垂着头,望着大地,看着大地母亲在身上抚慰的指痕,一种反哺感恩之情溢于言表。寒冬来临时,芦苇就会把脆弱的枝叶脱落,盖在脚下的土地上,生怕大地母亲冻着病了……
王计兵第一本诗集《赶时间的人》获得了紫金山文学奖诗歌奖。他的获奖发言仍不断在我的耳边回荡。他说:“生命是有限的,从起点到终点。所有的生命都是一种过程,都是一条各自的线段,也就是说,生而为人是没办法的事,生命是个线段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此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不断地增加人生的宽度,增加宽度的方式、方法有很多种,读书写作无疑是非常好的一种。这是一种感觉。就像我们曾经喜欢过雨雪,也讨厌过雨雪一样。这不是雨雪的问题,是取决于我们自己内心的感觉。当树叶落下来,有人看到了秋的悲凉,有人看到了大地的慈祥。
再比如飞行是一种状态,鲲鹏是一种,麻雀、蜻蜓、蜜蜂是各自的另一种,每一种生命都有属于自己的活法,只要努力就好。“高高在上”的翅膀是有限的,既然生而为人,那就好好地做人,努力活出自己的精彩。在低处,谁又能说飞行不是飞行?这一生,生而为人,我已经很抱歉了,如果有来世,我还来,还在低处飞行,穿行于人间,做一个最努力的自己……”
帕斯卡尔把人比作芦苇,除了生命的脆弱外,我想还有一点就是生命的顽强,就像王计兵们一样,在低处飞行,做最好的自己,展示生命的顽强,这也是人与芦苇的相似之处。千百年来,芦苇经历过无数的天灾人祸却绵绵繁衍,生生不息,这不正是人类发展的写照么?
酷暑已经过去,金色的秋天正姗姗而来,大地上的农人忙忙碌碌,收获希望,播种理想,正在除尽蔓延的邪恶野草,把幸福和喜悦的种子撒播于田野,等待着万紫千红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