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能够升起月亮的黄昏,必然驮住了无数次日落。但太阳,它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是旭日,当它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
苍月斑白的夜空里,星光落在星光里,彼此交织,形成更密更白的星光。星光最后落在薄薄的鬓发上,如白霜。星光只在夜深人静时奔涌而来,没有声音没有气味,它和梦想具有相同的气质。
有人总觉得少年人的乡思情更像“为赋新词强说愁”,可他们在评价时,可曾想起自己背井离乡时村口古井的月影,老屋前煤油灯下眯眼缝针的身影和那年蝉鸣树下的那一句“我等你回来,常回家看看”?我想他们一定忘不了,我也忘不了。
月,是古往今来文人骚客常提起的意象。月是寄托思念的“我寄愁心与明月”,是与你一同消愁的“举杯邀明月”,也是代表着你心中的那片土地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每次读着张继的《枫桥夜泊》,总像隔着一层千年的纱—课本里的铅字带着淡淡的惆怅,老师讲过这是漂泊游子的乡愁与迷茫,可诗里的江枫该是怎样的红?渔火该是怎样的暖?客船又泊在哪个转角的江面?这些画面,曾只在我心里反复描摹,从未真正触达。
后来听毛宁唱《涛声依旧》,“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悠悠歌声裹着时光的厚度,那句 “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更像把千年前的疑问,轻轻递到了我的眼前。那时便想,若真能站在寒山寺下,会不会读懂一点张继的心境?
后来,我踏进了苏州的烟火里,直奔那座藏着千年诗意的寒山寺。
指尖抚过刻着《枫桥夜泊》的石碑,字里行间还是当年的怅惘;慢慢走过寺庙的青砖黛瓦,檀香与钟声交织,庄严感从心底漫上来。可我知道,我终究没法完全复刻张继的愁—他当年眼里的 “姑苏城外”,早已成了如今的 “姑苏城内”,苏州城扩着温柔的疆界,把寒山寺拥进了繁华里,再也没有夜半客船的孤寂。
倒是在苏州河旁,我见到了不一样的 “渔火”:几艘游船静静泊在水面,不是千年前的渔船,却载着满船对江南的向往。忽然想起毛宁的那句歌词,忍不住笑了—哪还有什么 “旧船票”?如今递到我们手里的,是印着水乡晨光、载着吴侬软语的 “新船票”,欢迎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去看两岸的绿柳垂波,去听桥头的评弹婉转。
风掠过河面时,寒山寺的钟声又一次响起。我忽然明白,不必执着于 “感同身受” 张继的愁。古人把心境写成诗,不是要我们复刻他的夜晚,而是给我们留了一扇窗—让我们在繁华的当下,仍能透过 “江枫渔火” 的意境,触摸到那份对生活的细腻感知;我们在登上新船的时刻,更懂得珍惜眼前的静谧与热闹。
那些刻在诗里的忧愁,那些藏在歌声里的叩问,终究都有了新的答案:千年过去,愁绪会淡,迷茫和胆怯也一直存在,但枫桥的月告诉我,就算是万丈深渊,走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一日晚上从图书馆出来,我走在路灯下,恍惚间,一个熟悉的亮影悄悄漂上池边。那是?我猛地抬头望向天空,是月亮!
我对月亮的情感并非源于多么炽热的热爱,只是那些被月光吻过的瞬间,早在心底生了根:谷粒沉甸甸的温热,汤碗里晃荡的光,还有水中似是破碎却始终圆满的玉盘。
“月是故乡明”,月亮照亮了那条归乡的土路,照亮了那片我永远也走不出的土地。
月光被微风搅碎时,我淋在月下,想起,有文字说:院子无月色,月在我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