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开始向远处的村庄坠落,斜斜的光落进水里,把一半河水染成了橘红色。
时代的犁铧破开了乡村的贫瘠,像春雷滚过沉睡的麦田,那些蜷在荒野边的土房,要么被杂草包围着,要么跟着村民一起,迁向了楼房林立的光亮里。难得一见的羊群从路的拐角处冒出来,牧羊人一声不吭,默默地跟着。有几只羊的脖子上挂着铃铛,丁丁当当的响声三三两两,带着金属的质感,唱响黄昏的村落。
夕阳完美落下,暮色从夕阳的降落处升起,向我们漫过来,像谁握着画笔在漫不经心地涂染,东一笔西一笔,轻一笔重一笔,水色云色山色各占一成,浸染在暮色里,变得如此难以描述,远山、河水、天空呈现出鲜明的明暗调子,人开始恍惚起来,不知是长夜散尽黎明开始,还是白昼终止夜幕张开,在这样的混沌里,我站在村口,在内心深处选择了等待与遐想,生怕惊动了什么,像某种盛大的仪式幕启幕落时分。
秋风吹来,起初是轻轻的,河面泛起柔光,慢慢大起来,听到河水互相拍打声音,像两个快乐的孩子在轻轻击掌。一艘小船划来,渔民散着清理干净的渔网,小心翼翼的每一步都做得很认真,大概边布网边想象着明天早上的收成。随着船桨溅起的水花,隐约看到蓝色的网在河水中蜿蜒。我内心不是期待渔民的收成,更希望他网不到鱼。鱼一旦被网粘上,命运便由此而改变。尘世间,万物的命运都一样,充满了变数,或许在某一个平常的早晨和傍晚,突然拐进了死角,而内心的悲悯,就是那个死角里的出口。
天完全黑了,星星接二连三地冒出来,从开始的几颗慢慢变成了密密匝匝。它们将带着凉意的光洒在河面、玉米地和村口那条不知起点和终点在何处的小路上。我的身上落满了星光,漫步在沙河的大堤上,望着一天的星星出神,萤火在眼前划过,纺织娘和蛐蛐不知疲倦地叫着。我盯着其中最亮的一颗,它眨一下眼睛,我也跟着眨一下眼睛,似乎彼此在回应着什么。
我站在河边,站在星空下,听到星光洒落的声音,如许多碎银在敲打着什么。我觉得我又成了不谙世事的孩子,生活不止是缭乱和不堪,还有柴米油盐接踵而来的兵荒马乱。当我以一个孩子的视角去打量的时候,我看到了它的另一面。就如遥远天幕上的星星,纯粹、原始,冰清玉洁、无忧无虑,那是我在梦里描摹过的风景,就像傍晚时分,一个孤独孩子站在空无一人的海湾,一笔笔执拗地勾勒着并不存在的帆影。
此刻,梦境里的门豁然敞开,里面的事物像流水似的羊群,被一阵风卷到我眼前。风突然停了,目大的黑暗像海水一样奔涌而来,然后跃出一个光点,紧接着许多光点从那黑暗的背景里蹦了出来,如冰点一般闪烁跳动,望着这晶莹的光点,心里突然漫上来丝丝的温暖,我确认这是风突然停了,四周的空气里,听得见流淌的宁静。
晚秋的风裹着丝丝寒意,往昔喧闹的村委广场此刻一片幽静,夜幕中只剩寂寞的路灯与空荡的街道。天边悬着一弯孤月,月光零零碎碎地洒落,此情此景,更添几分凄清。
信步走着,路旁一棵饱经风霜的树吸引了我的目光。它光秃的枝干在风中轻颤,仅存的几片残叶摇摇欲坠,多处断裂的树枝见证着岁月的残酷,可它依然倔强地挺立着。月光为它镀上一层银辉。我走近细看,那交错的根系、皲裂的树皮,每道纹路都刻着生命的韧劲。我仿佛看见它如何在暴雨中坚守,在烈日下忍耐。忽然间,我觉得它像极了人生的旅程—在挫折中挣扎,却依然不肯倒下。
就在这感伤之际,我意外地发现:那看似枯槁的枝头,折枝一看,全是绿意!我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触那绿意微小的身躯。指尖传来的生命力让我心头一颤:原来所有的磨难,都是为了孕育新的希望。
夜深沉,我们沿着星光小路跬步前行,路在脚下无声无息地延伸,从光的起点伸向光的终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