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某敬老院有个“百岁老人”,据说曾是个流落街头来路不明的孤寡老头,长一把凌乱的白胡子,虽有几分道骨仙风,却因嗜酒如命,总是半醉半疯状。此人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年龄几何,敬老院无法查证。他自称是历史上大西王张献忠的多少代后裔,并说自己已经年过百岁了。于是敬老院在注册登记时便赐他一个十分雅致的名号“张百老”。
张百老特别喜欢写字,而又只写一个“春”字。他不仅用毛笔在纸上写,也用筷子蘸菜汤在桌上写,还用湿拖把在地下写,甚至有时还举起手指在空中写……
张百老除了写,还要不停地给人们讲一个故事:当年呀,我的祖先大西王张献忠,因少年家贫,困顿不得志,他便到天府之国四川来贩牲口,哪知尚未出川牲口便遭了瘟疫,本钱全部陪光,加之他对盆地气候不适又染风寒,盘缠用尽夜宿街头,不得已只能靠打短工为生。有些川人欺生,常对他这落魄之人讥讽捉弄侮辱,张献忠低沉委琐,无可奈何。数年后,张献忠率众起义,成就了大业。入川时,有部下知其遭遇,欲血洗四川,又觉欠妥,怕有损大西王声誉,便在背后密查当年欺负过主子的刁民,利用夜间悄悄捉拿。为了不杀错人,军士们事先在好人家的门上都贴上“春”字,后来有“春”之家,平安无事……张百老每天就这样手不停、嘴不歇地写呀讲呀,他的故事让敬老院的老头老太和工作人员们听得都可倒背如流了,时间一长难免就遭人厌烦。
好在敬老院王院长是个“文化人”,一直非常“包容”他。
有一次民政局领导来敬老院视察工作,王院长在办公室铺开宣纸恭请领导为敬老院题个词。领导饱蘸墨汁刚要落笔,不料张百老突然从门外窜进来,一把夺下领导手中的毛笔。待众人惊讶地回过神来时,老头儿一挥而就,一个浓墨“春”字已跃然纸上了。表情尴尬的王院长正要指责他,却被领导用手势给止住了。领导和蔼可亲地握住张百老的手,微笑着夸赞他这个“春”字写得好。这时的张百老露出得意的神情,开始口水瀑天地摇动着凌乱的白胡子,把他祖先大西王张献忠与“春”的故事向领导强行讲述了一遍。不知为何,临别时领导竟把“春”字带走做了纪念。
这个小插曲让王院长深受启发,他对张百老一直是个“有心人”。于是王院长把张百老请到自己办公室来聊天喝酒,听他讲大西王张献忠与春字的故事,并送了他两瓶好酒。
随后,敬老院专门为张百老成立了“百岁老人书法工作室”,有时王院长还要亲自磨墨裁纸为他当助手。为了精心策划这个辟邪、消灾又旺财的“春”字,王院长在字义构思、字体设计、纸张笔墨以及限量书写、气氛营造等方面可没少下功夫。王院长还特意请晚报记者上门来采访张百老,对他进行一番包装宣传。
这一来,张百老的“春”字便开始值钱了。特别是春节前夕,川内预约讨字的企业和个人络绎不绝,有的甚至要托王院长的人情关系才能获得墨宝。同时,王院长还为张百老外接了一些“广告业务”,专为从事养生保健的“爱心企业”做代言。张百老成了“名人”,也成了敬老院的摇钱树,把个王院长给乐得嘴都合不拢,好酒是一箱接一箱的孝敬他老人家。
春节后的一天,早报上刊登了一则十分醒目的消息:大概又有一个自称是大西王张献忠后裔的什么“组织”,要为张献忠文化品牌与知识产权的侵权问题,找敬老院讨要说法……一时间,川内媒体争相转载,好事民众议论纷纷,有人为王院长表示担忧,看样子找茬者绝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当这个“组织”找上门来的时候,张百老却因喝酒过渡送医无救,提前一步找他的祖先大西王张献忠“评理”去了。王院长怀着沉痛的心情向来者两手一摊,此事便不了了之。
张百老虽然去世了,但王院长手上还留有大量“春”字存货,出售时让价格翻了好几番。
后来,王院长在一次酒后忍不住吐了几句真言:张百老,什么大西王张献忠后裔,什么百岁老人,也许只有鬼才晓得。
(原载《当代小小说》2024年6月夏季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