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南的乡村把理发师叫做剃头匠,上世纪七十年代,剃头匠挑着理发用的工具,走村串户,脚步轻快,声音洪亮。“剃头啦,剃头啦!”一声声吆喝,伴着几声犬吠,院子里的男女老少跨出门槛,寻着吆喝声走去。一眨眼工夫,剃头匠身边就围了一圈人。
剃头匠摸摸这个小孩的头,扯扯那个小孩的耳朵,打趣逗乐子。然后,摆开阵势,开始招揽生意,打开木盒,里面是两把剃刀、一块叠得方正的布单、一把剪子、一条窄长的磨刀布、一把猪鬃刷子、一宽一窄两把木梳、一面不太明亮的镜子和一把新上过油的推子。剃头匠拴好遮档碎发的围帕,给我身上围了个白布单子,动手前,把推子对着虚空来两下,咔咔响两声。不知道是试一下工具呢,还是发出通知,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剃头匠的动作娴熟,很快把我的头顶剪成了小平头,后脑勺还留了个小尾巴,我才把他盒子里的工具一样一样看清楚,我的头发就已经理好了,剃头匠拿刷子在我脸上、脖子上刷一刷,解开系在我胸前的围帕,一抖,啪的一声,我就跑开了。我爷爷排在最后一个,他不仅剃光头,还要刮脸剃胡须,剃头匠一手按在头上,拇指将头皮微微往上撑,意在让皮肤绷紧,一手拿剃刀便在头上游走,随着“咔嚓咔嚓”声响,湿漉漉的头发杂草一般直往下掉。一会儿,我爷爷的头像灯泡一样发亮。然后,剃头匠先给拧了一块热毛巾,敷在他的脸上,从盒子里抽出磨刀布,一抖,把一端的绳子套在凳子上,另一端扯在手里,布要扯得紧绷绷的,然后拿剃刀在上面来来回回磨。刀磨好了,剃头匠用手在爷爷的脸上抹上一层薄薄的肥皂泡沫。这时候剃头匠的动作非常轻,剃刀的偏锋从额头到两颊,到嘴唇,到下巴,到喉咙,到后颈、背沟和耳后轻轻划过,一阵轻微的“刷刷刷”声响起,剃刀在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苍老的核桃脸一点一点露出干净的模样,当剃刀剃上须时,爷爷的嘴巴憋足气鼓着,眼睛微闭,靠在椅子上,惬意地享受着那美妙的感觉。剃头匠还要用热毛巾给他擦脸,擦过两遍,剃头匠从爷爷脖子上解下布单,迎风一抖,啪的一声。这时候,爷爷才慢慢醒过来,给剃头匠付了服务费。
那时,剃头不像现在这么讲究,乡下人多喜欢简单利索,要么剃光头,要么理平头,要么三七分,剃头匠简单询问,就分别依照客人需要,不同的头型准备不同的工具,剃光头的,就用剃刀刮;理平头的,就用推子推。剃头的多是行动不便的老人或孩童,当然有时也会有个别年轻的庄稼汉子忙里插空,顺便请他们剃的。剃头匠天晴下雨不干农活,走到哪吃到哪,不愁饿肚子,兜里还装着现票子,是很多人羡慕的稳定职业。大集体生产队那些年,手艺人外出挣钱得给队上交工分钱,又称为口粮钱,年终将钱折算成工分,才能分到粮食。那时一个劳动工日只有几角钱,剃头匠除了上交队上的工分钱外,手中还有结余,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剃头这门手艺,很有一番讲究。立春这天,剃头匠忌理发,立春之时,春回大地、草长莺飞,俗话说,发乃人身之草木,刚长出的草木就去损坏它,不符合五行规律。农历二月二龙抬头,是一年理发的最好日子,这天,剃头匠忙的不亦乐乎,不仅要给村里有头有脸的老乡贤理发还要给提前约好的朋友理发,红包钱也是平常的两倍。小孩出生满月或满百天剃胎头,要请剃头匠,需提前几天找他掐算选日子。剃胎头那天得烟酒侍候着,还要加倍给喜事红包。因为孩子人小肉嫩,又动来动去,极不便用刀。为了哄孩子不哭不动,不少剃头匠还一边剃一边唱:“金刀先剃状元头,剃后头发青油油;二刀再剃卧蚕眉,”直哄得孩子乖乖的,主人也乐得眉开眼笑。剃头匠将小孩头上剃下来的胎毛放在手中揉捏成团,如果成圆型,则标志着小孩好带,无病无灾。团好的胎毛用线串着挂在梁柱上,意思是小孩长大后会远走高飞有出息。所以,农村凡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对这项仪式都很看重。要是谁家的老人去世了,也得去请剃头匠上门,为死者剃头净身穿衣,称为白事。必须得给红包“冲喜”,凡是白事,往往都是上了岁数的剃头匠才接这些活儿。
而今,城镇时髦发廊店铺比比皆是,烫头染发理发生意异常火爆,然而偏远山村一些留守老人、行动不便的残疾人理发难问题,引起社会文明实践者的关注,近年来,安康文明实践者服务队穿着红马甲定期到敬老院给老年人理发洗脚,打着志愿者服务队的旗子,走村串户给老年人理发,深受百姓欢迎,一位双目失明的老大爷理完发亲切地说:“当年走村串户吆喝声的剃头匠又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