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80年代,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土地包干到户,农村农业农民进入了鼎盛时代,也是山村篾匠最走俏的时期,他们时常走村串户为农户编制精巧漂亮、经久耐用的箔籃、晒席、筛子、箩筐、背篓等篾制品,构成了那个时代独特的风景。
清晨,袅娜炊烟升起的时候,大垭村的柯篾匠头缠布巾,嘴叼烟锅,肩扛着木尺和锯,领着徒弟背着装满工具的簸萝,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开始走村串户找活路,响起吆喝声:“编箩筐、背篓、箔籃、晒席……”,是篾匠上门了,父亲赶紧端着饭碗迎出来,应承着:“快屋里坐,我家有篾活干”。柯篾匠放下工具,父亲同他坐在一条长板凳上,递上旱烟,朝霞的斑斓里有了浅浅的影子。柯篾匠眯着眼睛,淡淡的青烟遮住了他沧桑的脸庞。他走过去拿起立在墙边烂了几个洞的箔籃、晒席,眯着眼睛说:就补这这几个,父亲说:先补这些,要收拾庄稼了,等着用呢,还要编两条凉席子、两个背篓,做两把凉椅、一套蒸笼,有你干不完的活。
父亲指了檐沟坎上放着的毛竹,柯篾匠选了一根,放在马凳上,“刺啦刺啦”地锯去老硬的竹头,他手握着背厚刃薄光亮的蔑刀,对准竹子的截面,用木槌将蔑刀向下锤,碗口粗的竹子就“啪”地一声,被劈开一道口子,把夹在竹缝口的劈刀顺势下推,竹节就随刀而开,竹子就劈成两瓣了,他脚踩下一瓣,双手用巧劲将另一瓣向上一揭,刹那间,“噼里啪啦”,一番爆响,整根竹子被撕成两瓣了,嫩白的竹腔薄如蝉翼的竹膜清晰可见,徒弟用长柄撮子除掉竹腔内的竹结,利索地劈成若干个小瓣,再用蔑刀旋剐去节筋。柯篾匠坐在凳子上,前方倒放两条八仙凳子,在娴熟蔑刀的进退中,鹅黄色的一根根蔑黄和细蔑片就分割好了,摊放在两条凳楞上。这时候,整个院子都是竹子的味道,柔软、清香、洁净。徒弟在工具箱里找出他的宝贝东西——篾舌。篾舌是一条长十几厘米、宽一两厘米的扁铁条,一头平一头尖,尖的一头镂条小沟。只见徒弟左手把篾舌穿过密实的编打层,右手把进补的篾片从篾舌上面的口上插入,左手抽出篾舌,把进补的篾片乖乖地带过来。一会儿,烂了的箔籃、晒席就补好了。柯篾匠也把两条谷笪起好了,师徒赤脚踩在柔软光滑的蔑条上,哼着山歌调子,“哗啦哗啦”地编织着,一会儿,就在他们的身后编出一大片,像地毯、像云彩在庭院铺展……
几天后,经过剖、拉、撬、削、磨、刮等工序,一根根竹子变成蒸笼格、凉椅的竹片,变成蒸笼盖的篾片、背篓的篾丝,变成蒸笼、凉椅、背篓的外框用材。父亲在院坝坎边生起了一堆柴火,柴火堆上方吊一把铜壶,壶嘴噗嗤噗嗤地冒着热气,父亲对师徒说:茶水放在那,渴了,就喝。柯篾匠一边应承着,一边把柴火生大了,他要把准备好的竹片放在火上烤。烤好的竹片滚烫,篾匠要趁热拉成圆圈,用厚布垫上,一头拉在手上,一头踩在脚下,使劲拉手上的竹片,脚顺势移动,最后把拉过的竹片两头接上,木夹子夹住,再调整几下,蒸笼、凉椅、背篓的骨架就形成了。做蒸床最讲究,着床的竹片隙缝小指那么宽,窄了,蒸汽上不来;宽了,气全跑顶上了。这时候,篾匠师傅要吸上一口旱烟,在心里琢磨,眼睛眯缝着。没有固定的隙缝尺寸,一切尺寸都在他的心里。用篾刀砍一口子下去,顺着口子剔开一隙缝。好了,就是这样一个尺寸的隙缝了。
五格蒸笼做好了,篾匠依次把蒸笼码好,盖上蒸盖,圆圆的蒸笼立在院坝里,背篓、凉椅、凉席整齐地摆放在屋檐下,柯篾匠长长出了一口气,对着远处的山峰吼起韵调来:“竹子生来不为强,荒山野岭都能长,起青削黄做凉席,铺在床上四方方……背篓背回自产粮,蒸笼蒸的馒头香……”,这是可篾匠的竣工辞,父亲也把准备好的工钱递给了他。
柯篾匠一辈子总是低着头,蹲着或盘腿坐着,用一把蔑刀,一双粗糙的手,一门祖传绝技,走南闯北,编织农家生活的好日子,支撑着一家老小的衣食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