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酒、杆杆酒、拐枣酒、包谷酒、高粱酒、罐果酒、稠酒、甜酒等乡村土酒,其工艺独特,口感香甜,气味浓郁。这些玉液琼浆,如雨露般渗进乡村千年文明的脉络,在万家灯火里永恒流淌,在岁月长河里品尝人生百味。
秋冬季节,走进陕南山坳里的小村庄,便会看到院头的土灶台上,安放一口大铁锅,锅里架一个圆台体的木桶,上口套一个肥厚的草圈,上面再架一个天锅,灶膛里的薪火燃得很旺,像蒸笼似的冒着热气,蒸馏而成的酒在接酒的瓦罐里汩汩流淌,浓郁的酒香拌着绒绵绵的白色雾团在空中飘散着,山民们嗅到味道后,三五成群吆号着帮忙、赶酒场娱乐,这是农村最热闹,最具人气的农事活动。
习惯山区生活的老少爷们,学会独特的酿酒技术。土酒成为父老乡亲孤独与沉默的“铁杆朋友”,更是解除疲劳,消除困苦的“益友”。陕南生态环境好,气候温和,光照时间长,普遍生长玉米、高粱、柿子、拐枣、甜杆等,这些都是酿酒的上等好料。霜降前后,山民们把它们收拾回家,砸碎放在木稍里。用土方配制的大曲发酵,烤酒时,男人们把发酵好的酒料用谷糠或麦糠拌匀倒进一个圆台体的木甄里,安好“酒榴子”和“密封草圈”,架上天锅,加满天锅水,下面的开水锅泛出紫色的浪花,女人不停地架起木棒柴,烧着旺火,不长时间土酒便流淌起来,酒香扑鼻,男人们接上半碗“头令酒”,上下嘴唇合拢蠕动数下,慢慢品味,接着“哈哈”大笑:“好酒好酒”,余下的酒泼洒到灶洞里,“轰”,一股火苗子串出来,耀红了女人的脸,于是,这地道的、纯真的、甘醇的、绵长的、沁人肺腑的土酒香就在整个村庄弥漫开来。
酿制土酒是很有讲究的,由于酿酒与气候关系密切,春秋是酿酒的最佳时期,酿制土酒的酒曲很关键,是深山头伏里十几种野生植物的根、茎、叶、花通过风干粉碎,与麦麸配料制成砖块状的发酵大曲,不少人家都掌握这种配方,但是一般是不外传的,据说这是祖辈留下的规矩,如论家族如何兴旺,每个支系只有一个人懂得这副酒曲的秘方,而且隔代相传,传男不传女。我父亲是酿制土酒的一把好手,在我的记忆中,他酿制的土酒最甜、最香、也最有味道。可惜那时我还小,不懂事,对酿酒的秘方不感兴趣,待我懂事的时候,这一“绝活”被父亲的早逝埋进土里。
土酒是山村的特产,每家每户都储存着几百斤土酒,在逢年过节、过红白喜事、开工庆典、日常劳作之余才能开怀大饮。尤其是宴席上的喝酒场面太热闹了,划拳猜宝,老虎杆子,人声鼎沸,“宝到你家,一心敬你,二喜临门,三星高照,四季发财,五金魁首、六连高升、七巧梅花,八马蹦蹦,九九长寿,十全大美”,从零喊到十,声声入耳,句句吉祥,那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举动,体现了山民们的大方、朴实、豪爽,酒席散后,每个人的脸上都醉成红朴朴的,憨嘟嘟的。
土酒喝后不上头不伤身,很受人们的喜爱,他们自豪地说这才是陕南人正宗地道的“土茅台”。再好的瓶装酒都比不上陕南土酒更绵长、更强悍、更纯粹、更香甜,喝酒是陕南人的一大享受,男人们要想真正懂得或领略到土酒那种深厚的内涵和魅力,就得到山村的火塘边与那些叔伯兄弟们狠狠地拼上一醉,只有被这沸腾土酒灌溉过喉咙的男人,才算真正的男人;只有被这放纵、敦实的土酒浸泡过生命,浸泡过爱情、淬火过人生的汉子,才得真正的汉子。陕南的女人,也是土酒历练养着的,水灵漂亮,天生的小酒窝,一般不端杯,但端起酒杯来,是爷们也喝不过,是爷们也唱不出那柔情似水的陕南民歌。记得父亲粗糙的大手攥着粗陶碗,仰头便灌下整碗土酒。喉结上下滚动间,额角青筋微微跳动,空碗重重落在木桌上,震得花生米蹦跳起来。这般豪饮里,藏着他年轻时挑千斤担的气魄。他曾说:“酒糟要在暗处沉默很久,才能酿成好酒。跌倒了不用急着站起来,坐在泥土里闻闻青草香;失败了不必匆忙擦干泪,让泪水滋润心底的种子。时间会在恰当的时候,把所有的酸甜苦辣转化为绵长回甘”。
乡村的土酒,是山里人的魂胆。因为有了它,陕南人敢于走南闯北,靠勤劳打拼挣钱,再高的山峰也不过是胯下的一坨泥块,凭一身的酒力,再陡峭的人生,也不过是一道台阶坎,一抬脚就迈过去。因为从小被土酒煅烧过,锤打过,提炼过,搓揉过的山民们,像柔力球一样坚毅、隐忍、张弛有度,从容不迫,胸襟开阔的像脚下的黄土地般厚重,人情和谐的清冽如酒,心灵空旷却宽阔,遇到艰难险阻会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