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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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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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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的唢呐

在陕南农村红白喜事宴席上和土菜土酒一道端上桌的,必然有喧天的锣鼓和悠扬的唢呐。唢呐一吹,嘟哩哇啦一声响,激昂洪亮的声音,穿出沟壑,越过山梁,回荡在方圆数里乡村,乡亲们能分得清谁家有了喜事,谁家有了丧事,便呼朋唤友赶去行大礼,吃酒席。

唢呐也称喇叭,是中国民间广为流传的乐器,音色明亮,音量大,流畅雄浑,扣人心弦,深受百姓喜爱。唢呐手多半是师徒,是父子,是兄弟,是高矮胖瘦相当的一对组合。他们虽文化不高,更无技校培训可言,但他们是活跃在乡村的一支文化劲旅,他们绵延口传心授的原始,演绎着草根音乐的传承,深受大众喜爱。在乡间,一对出众的唢呐手,需要相互配合多年,音韵才能融为一脉。就算口中含着唢呐音芯吹得欢实,只要微微侧脸瞟一眼,就能从眼神里读懂对方的心思,就知道这曲落音,下一曲该如何起声。外人听起来,好似从一人嗓子里分流出的两股音。他们性格开朗喜兴,脸上淌着蜜甜的笑,很职业,也很投入。日子久了,乡亲们只要听见唢呐的腔调和声色,就能猜到是哪一对组合,就能听出吹奏的曲目,就知道村子里谁家又添了喜事,谁家的老人又去了天堂。

唢呐管身木制,呈圆锥形,上端装有带哨子的铜管,下端套着一个铜制的喇叭口,喇叭口中间是一根油亮油亮的器管,布满豆粒大的气孔,唢呐手鼓起腮帮,在不停的气息转换中,让来自胸腔的每一股气流从指尖下匀速涌过,最终从铜质的喇叭口如飞瀑倾泻。这些和风细雨优选出的声音,窖藏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只需唢呐一声呼唤,它们就化作漫天音絮,如春风中的蒲公英,舞动在群山支起的谱架,吹奏人间喜怒哀乐,歌唱平安盛世好光景。有人写了一段顺口溜,专门描摹他们:“铜头头,木杆杆,十个指头压眼眼,烤着一堆焦炭火,滴得一地水点点,吹得眼睛红巴巴,吹得脸蛋起疙瘩”。

我生长在乡村,在乡村工作四十多年,见到的红白喜事几乎没有离开唢呐,就像一根老树离不开土地一样,在唢呐清脆嘹亮的声音中,我和乡村的人们与唢呐的旋律一起欢乐,一起悲伤,情感也在唢呐的笛眼里潮涨潮落,每一条旋律都在记忆的长河里荡漾出清晰丰盈的曲线。我的父母和岳母送葬的三宗大事,我都邀请了唢呐鼓乐班子,从起事开始,从早到晚,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出柩安葬,唢呐锣鼓队是“哀乐团”和仪仗队,紧跟抬灵柩的长龙之后,引领着我们这些白衣哀军缓缓向墓地进发。唢呐手时而仰天长啸,时而俯首呢喃,时而摇头晃脑的舞动身肢,吹奏的《大出殡》、《送葬曲》、等曲牌,时而高昂,时而低沉,音调雄宏苍凉,痛苦悲怆,凄清曼婉,如泣如诉,让人撕心裂肺,听得人肝肠寸断,催人泪下。当灵柩入土火纸火炮被点燃的那一刻,唢呐低垂的音符短促急切,以不可逆转的气势,让逝者的灵魂凭借冲天大火涅槃远行。当执客手拿话筒请客人入席,则吹出《庆丰收》的曲调,客人入席后,在酒宴中,每上一道菜,吹奏出不同的上菜曲子。上第三道菜时,执客领我来给客人敬酒,吹出的《祝酒歌》等盛情的曲子,曲调舒缓悠扬,悦耳动听。像小何的流水汩汩流淌,像柴火澡堂里噼里啪啦的哧哧火笑,像羊群散开时的哞叫,像稻田里群蛙鸣唱,像开镰收割金色麦浪的沙沙作响,唢呐手就是舞台正前方的指挥师,起起落落的每一个手势,饱含款款深情,也寄托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祝福。在他们的眼里,大自然的一草一木都有自己的曲库,唢呐手只需将耳朵贴在它们的心房,把耳畔的脉脉律动完整演绎出来,让细小的、柔和的,纯粹而自由的声音,通过唢呐的堰渠流出一条条大江大河,滋养着底蕴丰厚的非遗文化粮仓。

唢呐手是成长在乡村大地的民间诗人,每每举起唢呐,眼前总有一幅徐徐展开的画面,或许是群山端起酒杯庆贺丰年,或者是飘着花瓣的溪流曲饶回旋,或者是肩扛着锄头的老农牵着耕牛下田,或者是新娶的媳妇羞怯地站在屋檐下等待丈夫日暮归来,或者是一场大雪过后山村着一身厚厚的银装……他们忠实地复原每一个被打动过的场景,让声音沿着四季走过,走到阳光的最深处,走到百姓的心坎上。

乡村唢呐就是大地和百姓的对话,只不过是换了一种语调。唢呐也是百姓共同的音腔,被唢呐手用如阀的指尖打开,让山歌和着山歌,让好运连着好运,让阳光拥着阳光,让生活在平安盛世的乡村人,共同陶醉在高天厚土的春风大嗓里,也让每一个鼓胀的音喉都讴歌着时代胜景和美丽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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