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痕手记

卯时雾浓

礁石吐出半张破网

漏下的光在棉袄破洞处

结出盐粒的霜

老张头抖网时

惊飞三只海蟑螂

它们背甲上驮着的

是昨夜退潮时

没来得及带走的碎月光

潮线退到第七步

银鲳在沙上烙下湿印

腮盖开合如诵经

尾鳍划出的弧线里

藏着半部没写完的《海志》

老张头磕了磕烟锅

海风便钻进网眼

将整片渔汛

吹成簌簌作响的银箔

日头爬上桅尖时

光顺着棉袄褶皱游走

在第三块补丁拐角处

突然撞见三十年前

那个赤脚追浪的少年

——新棉袄刚蹭破的裂口

还飘着阿娘晒的

咸鲞鱼香气

正午的礁石发烫

破网突然绷紧脊椎

不是风动

是浪里白帆在收网

沙滩上那道银弧

猛地弹入浪沫深处

只留下鳞片状的

潮汐遗书

老张头起身跺脚

盐粒从衣襟簌簌坠落

那些光补好的破洞

随呼吸起伏

像搁浅的贝

在沙里轻轻开合

暮色漫过脚踝时

烟锅熄成冷铁

他摸黑收拢破网

最后的光漏进礁石缝

刚好盖住

银鲳留下的湿痕

远处阿婆的唤声

混着咸风钻进网眼

老张头攥紧衣襟

忽然有暖流穿透补丁

那是三十年前

阿娘缝进袄里的

半袋晒透的日光

此刻正在破洞边缘

生出新的棉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