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流行这句话:爱她,就远离她。我不知道这说法,是新新人类对爱情的另类表达,还是当今社会,人们在各种各样丰富多彩的爱的生活实践中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每当我回味这句话时,总是感觉“此中有真意”。
这里我要说的“她”,不是某一个女孩、情人或知已,而是一个动物,一个我小时候非常喜爱的宠物,一条大黄狗。
记得我还在八、九岁时,家里养了一条小黄狗,这是远在比我才家山村还更荒野的一所茶叶学校工作的父亲,从他的一个猎人朋友那群狗崽中“相中”的一条家狗。半年后,小黄狗已长得很高很大了,并且很具“猎”性:耳朵尖尖,竖得很直很高,显示它的警觉和灵敏;尾巴是稍短而平直的,通常都翅起来或夹起来,处在一种时刻都准备出击的状态中,在捕捉猎物时就像箭一样射出,又快又稳,悄无声息。当它看见陌生人时,也不会像其它狗那样远远地乱叫,而是悄悄地,一路低头嗅着,轻轻走到你身边,你还以为它很乖很温顺呢,其实不然。当主人对来客表示热情欢迎的态度时,它是很听话地点下头“打个招呼”就离开开了;当主人对陌生人表现出不认可或敌视的神情时,它也能觉察出来,这时就会突然暴叫起来,并且摆出攻击的姿势,让陌生人吓得落荒而逃。这样好的狗,自然得到我和家人、邻居们的喜爱。
我对大黄狗的喜爱,并不仅仅因为它具备良好的“猎性”和它会看守家门,而是它的灵性和友善。
大黄狗是我少儿时代最好的朋友。
每天上学,大黄狗都会欢快地跟在我身后,走出家门,经过一条小石子路,送我到上学校的村道小路上,摇摇尾巴,然后向我分手。每天放学,我回家的路上,可以看见大黄狗早已等候在路边,看见我后,马上飞跑地跑到我身边,后脚直立起来,前爪热情地拉着我的书包,和我一起回家。
节假日时,我常常会和我的小伙伴们去山上拾柴火、采猪菜、捡磨菇,用我们力可能及的劳动减轻大人们的辛劳。那时,家乡大山的苍茫和荒野,对只有八、九岁的孩子们来说,是多么的神秘和深不可测,野猪、野牛等攻击性很强的动物还经常出没于山林中,为此,大人们也很担心我们上山的。但是有了大黄狗,它蹦蹦跳跳的跟着我们,在林丛中,在野沟里,在山坡上,不时传来它追捕猎物时发出的勇猛的叫声,整个沉寂肃静的山林就充满了生机和活泼。我们也经常学着大黄狗的叫声,大声地喊着“汪”“汪”,变得勇敢和快乐起来。大黄狗陪伴我们度过了一段难忘的少年时光。
我也特别地照顾和爱护大黄狗:常常用清凉的溪水给它洗澡,会搂抱着它给它捉虱子,会故意在骨头里多留一些肉扔给它吃。大黄狗也和我最亲密,常常跟着我去河边钓鱼,当我挥杆把鱼甩到岸边时,它会欢快地扑过去。当然,它不是去吃鱼,而是用它夸张的腾挪捕吃动作,来表现给小主人看,与它的小主人一起分享捕到“猎物”时的欢乐。大黄狗非常懂事,很得我的欢心。
有一天,大黄狗的灭顶之灾来了。村里来了一支打狗队,说是要把村里的狗都打死,以预防瘟狗疫。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是在一天上午下完课后,从老师们的谈话中得知的。我来不及等学校排队放学,就飞快地跑回家去,一路上不见大黄狗来接我,我的心沉了下来。
我回到家,进了院子,看见几个打狗队员蹲在草堆旁吸烟,大黄狗被倒挂在柴火堆上,嘴角的血流成一条细线往下掉。大黄狗还没有死,但不能动弹了,它看见我来了,抽蓄了一下。最让我内心感到寒颤的,是大黄狗的眼神,它用恐惧、悲怨、绝望的眼光望着我,希望我能救救它。我嚎叫着的冲上前,想打开紧夹着它脖子的竹夹子,却被一个打狗队员冲过来抱住了。“快死的狗很凶很恶,会咬人的”。我无助无奈,只有坐在大黄狗的面前大哭起来,用同样恐惧、可怜和绝望的泪眼望着它。这时我发现,大黄狗也竟流出了眼泪!
吃中午饭时,狗肉被那些大人们弄好了。我什么也不想吃,只是哭,母亲也流着泪,哥哥、弟弟、妹妹看见我哭,也都一起哭了。我知道,大黄狗被打死了,大家都很痛惜。我失去了最要好的伙伴,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和大人说一句话。
许多年过去了,我的心一直都没有忘记大黄狗,那些快乐的、恐惧的、绝望的、可怜的、无助的各种种情绪,常常会在刹那间和大黄狗一起涌上我的心头,让我感叹不已,吁唏不止。从那以后,我就很少去亲近小狗小猫之类的动物了。每当有人问起我是否喜欢宠物时,我都会坚定地说:“不喜欢”。那语气那态度好像我对动物拒而远之,离爱心十万八千里,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其实,我哪是不喜欢动物呢,少年时代至纯至诚、至真至善的心灵,受到创伤的一幕幕,时常历历在目。
过犹不及,曾经经历过的对大黄狗的至爱的心,也许真的不敢再轻言说爱了。
我不知道,面对至爱的人,说爱她,就远离她,是一种高尚的境界,还是一种无奈的逃避。
但我知道,面对至爱的动物,面对满桌的珍禽美味,说爱它,就远离它,是一种责任,是一种保护,是一种大爱。
初稿于2003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