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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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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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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子月饼

中秋节临近,回了趟老家,恰逢金田赶集,跟家里人到集市上准备买些农家鸡鸭,集市很大,由两栋近2000平米的一层平楼组成,一边是服装衣帽百货,一边是鸡鸭鱼肉,中间通道摆满了副食品杂货摊。我们停好车,进入集市大门,穿过熙攘人群,忽然在角落里的食品摊摆着麻子月饼,心顿时一动。月饼相貌平平,甚至有些粗陋,黄褐色的饼皮上撒着芝麻,排列得也不甚整齐,远不及城里月饼的光鲜亮丽。然而,它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蓦地捅开了我记忆的锁孔。

儿时家境清寒,父亲在县水务局上班工资少,工资微博,母亲一个人带着我三兄弟,还要照顾多病的奶奶,在家种地为生,自我记事起,我就曾看到过几次母亲挑着空箩筐从大队仓库回来,就知道这个月又要挨饿了。所以我们小孩总盼望过年过节,指望能有些好吃的。中秋临近,我们便日日盼着,其实盼的,不过是那麻子月饼罢了。

中秋那日,父亲必定坐最晚那班班车回家,到家都差不多晚上七点多了,回来时手上一定会拎着一油纸包,用细麻绳扎着。我们兄弟三人早已候在门口,六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纸包,仿佛要将其忘穿。父亲脸上漾着难得的笑意,额上的皱纹也舒展了些。大哥接过父亲递给的油包放在桌上,慢条斯理地解开绳结,那动作在我们眼中简直慢得令人发指。

油纸展开,五个圆饼便露了出来,芝麻的焦香混着糖浆的甜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我们兄弟三人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先别动,等一下祭了月光,再吃吧”,母亲走过来轻声的说到。大哥把方桌搬到了后面的菜园,老二拿了几个盘摆好在桌子上,母亲将从自家橘子树摘的橘子摆入盘中,麻子月饼则放在另一只盘里。她在桌前端烧了些纸钱,点燃一对红烛。此时月亮已经升起,母亲对着月亮默默许了很久的愿。父亲点燃一挂鞭炮,霎时间,整个村子都沉浸在祭月的氛围里,鞭炮声此起彼伏。

鞭炮声停了,父亲给我们每个一块月饼,自己却和母亲分食一个,余下的一个,留待明日再吃。那月饼的馅是红糖拌着炒熟的面粉,间或能嚼到几粒花生碎和冰糖渣,甜得扎实,不像如今的月饼,甜得浮泛,甜得空洞。

记得有一年,父亲回来得迟了,邻居家都已经放完鞭炮,父亲才骑着自行车从外面回来。月饼的香味夹杂着鞭炮的余味,让人心里莫名发紧。父亲停好自行车,从包里拿出一包油纸包来,感觉今年的油纸包比往年更小些。解开一看,只有三个月饼。

父亲脸上有些窘迫,只说:“今年的月饼贵,又去晚了,打折的都卖完了。”母亲默不作声,将月饼细细掰开,分成五份。那一年,每人只得大半块月饼,却似乎比往年更甜些。后来才知,父亲那天为了买月饼,耽误最后的一班车,是从50多里外的县城骑自行车赶回来的。

如今月饼的花样多了,包装也愈发精致。铁盒上烫着金边,裹着绸缎,价格自然不菲。我曾尝过百元一个的月饼,馅料是什么我也说不出来,咀嚼良久,竟品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甜腻淹过了一切。那些月饼过于完美,完美得失去了真实,如同那些过度修饰的照片,美则美矣,却没有灵魂。

老家的麻子月饼却不同,你看他它粗糙、朴实,甚至有些丑陋,却有着真实的滋味。那滋味不只是甜,还混杂着生活的苦涩与艰辛,如同我们那时过的日子,清贫中却有着温暖的底色。

摊主见我驻足,便招呼道:“买月饼吗?老式的麻子月饼。”我点头,要了五个。摊主用塑料袋装了递给我,我却要他用油纸包。摊主愣了愣,笑道:“现在谁还用油纸啊,都是塑料袋了。”

我提着塑料袋装的月饼往回走,路上忽然明白了什么。或许我们怀念的不仅仅是麻子月饼的味道,还有那种油纸包裹的仪式感,那种细麻绳扎起的期待感,那种全家人分食一个月饼的温馨。这些,都随着塑料袋的普及而消失了,如同许多传统而美好的事物,悄无声息地消逝在时代的洪流中。

回到家里,我打开塑料袋,取出一只月饼,辦了一半给孙女,孙女咬了一小口,摇头说“爷爷太硬了,不好吃”。

是呀!如今的孩子们,有各式各样的月饼可以选择,他们永远不会理解我们当年对一个月饼的渴望。我看了孙女一眼,自己用力咬了一口,满嘴的芝麻、面粉、花生仁、冰糖,感觉还是那个味道,甜中带香,却又似乎少了什么。

或许少的不是味道,而是那个困顿却温暖的年代,是那份清贫中的分享与满足。

麻子月饼依然还有,但那个掰月饼分食的父母已经不在了,那个用油纸包月饼的时代也已经远去了。我们兄弟三人,如今各居一方,中秋时也会互赠月饼,多是精致华丽的礼盒,却再没有一起分食过一个月饼。

也许乡愁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不仅仅是对故乡的思念,更是对逝去时光的追忆,对那些简单而纯粹的事物的眷恋。麻子月饼不过是一个引子,引出了那些深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与情感,成为一抹无法复制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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