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精”坐席

在悟河乡这地界儿，老辈人吃饭坐席，席坐扜(委屈）了，曾发生过郎舅不睦、连襟失和、内外亲疏的事，本是亲嫡嫡的关系，一时间彼此不相往来，訾诟连连。一因东家支客先生派席失当；一因客人自己失礼坐错了席位。李宝金八十岁上，坐了一生的席，从来没有听说过他跟谁谁扯过皮。于是便有了“地精”的雅号，一根拐仗摸得溜光，走哪儿，那就是他的象征，和他一样受人礼遇。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坐席也是做人。人的身份在变，各地的乡风不同。你可能在这个湾是舅家身份，那个湾是姑家身份，另一个湾是姨家身份。有可能是晚辈。在同一家做客，身份也在变，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替旧人，坐位跟着发生了变化。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坐一席。席次，当然正屋为主，外屋为次；坐次，有的地方上下为大，有的地方靠墙为尊。农家婚丧嫁娶吃饭坐席，席位坐次和年纪无关、和尊卑无关。

不懂规矩不要紧，“地精”有“地精”的办法。

话说“地精”去亲戚家吃婚庆酒，亲戚走到他这个年纪的份上，可能有点远。该坐哪一桌席、哪一个位置，主客都要费一番思量。争席没有意思，只要自己不坐错就行，“地精”想。

人一到，铜锣、唢呐、鼓乐相迎。双方恭喜寒喧、交受礼金至毕，“地精”被人带去一旁喝茶、抽烟，自不必表。

准备开宴了。乐师奏响了礼乐，知会宾朋可以适当散一下——该上厕所的上厕所、该处理杂务的处理杂务，一俟上席落坐，东家不放鞭炮是不能下席的。

各席席长拿着支客先生派下来的席单到处请客入席。请到他这里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屋子的一角，没事人一样静静地抽他的烟。你请他，他说好，再请他，他叫你：“先请远处的客坐！”这是一句客套话。人就是不起身。

席长找支客先生汇报。支客先生一惊：哪里出错了？

支客先生来了，见“地精”眯缝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一根陈年旱烟杆心无旁骛地嗦烟，一根颇见年岁的拐仗稳稳当当地靠在坐椅的靠背上。

“亲戚，要你来花钱，不像个话啊！我年轻、见识浅，愧领支客，有安排不周到的，还请您多包涵！”支客先生一边打招呼一边发烟。

“地精”拦住支客的烟，客气地说：“冇花到钱。劳烦先生了，安排得都好、都好。年纪来了，习惯不好，想在这里把这点烟嗦完。”

支客劝道：“你老不上席，别人都不好坐，到席上坐下来，再慢慢嗦。”说完，拿起“地精”的拐仗，准备扶他起来。

“好好好，你把我的拐棍先拿过去，我再来。”说完猛嗦了两口烟，一副再嗦两口就该嗦完了的样子。

支客先生这时最忙，确认“地精”没有其它想法，拿着拐仗先去了。

“地精”悄悄瞅，一直瞅着他的拐棍，直到拐棍靠在了一个坐位上，这才笑了笑，站起身往席上走。

刚才不是不跟席长走，因为，到了桌子，又要客气坐位。这地方他从来没来过，也不知道有些啥讲究。不讲客气，人家说你不通礼性；客气过了，自己又吃亏。遇到一个不明事理的人还以为你是“哈巴苕(大傻子)”。问个人吧，这么大年纪了，又怕丢了面子，只好在那儿磨磨唧唧。年纪大的人，有时磨唧一点，别人也不好说啥，总比“飞机上失火，丢人又丢机”强。

“客随主便”。拐棍是他的引路棍，当地支客先生亲自放置的地儿，坐了，那还能有错？

(作者：刘仁杰；首发《孝感晚报》2024-1-25副刊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