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亲

做儿女亲戚(订亲），只听说女伢到男方“查家”，其实男方也在访女伢，不过是暗访。

有段时间，突然传老张家出现了现大洋，说是老张头从山上背一棵树回家，不小心把屋里的地砸出了一个洞，洞里有。“是那个王八蛋瞎造谣喔？这是要人命哩！”急得他破口大骂。不过骂归骂，这时候大家手里已开始有些活泛钱了，家里有钱已经不再是什么坏事。

老张家在悟河乡西山咀，从前是大户，时称“高门楼”，到了上辈人手上，高门楼没有了，还有些大户的规矩和开枝散叶的念想在。“高门楼”到了老张头这辈，已是三代单传，他爹去世时，要他给祖宗跪下，对他说：“高门楼不发人，所以门楼“塌”了！财往热处聚，有人就有世界、就有财气！”偏偏他五十岁才老来得子，又是一根“独苗”。他给祖宗上香，心里犯嘀咕：“独根香火头子，好险哩！”遂给儿子取名“大前”，寄予他光大门庭、前程万里的重任。大户人家总还是想成为大户……

转眼间，张大前长大了，到了开枝散叶的年纪。男儿当先成家后立业，对于儿子的婚姻，老张头寄与极大的希望，巴不得他早点娶到一个会过日子、好生养的好媳妇。

“一家有女百家求，一家养儿求百家”。高门楼毕竟是高门楼，媒人来得比别家勤，女伢来查家也时不时有一阵。老张头发现儿子并不积极，劳神费力张罗，他就像庄稼等雨、天不急似的，一次也不见面。是没有相中满意的？明明有两个还是相当不错的。却有一次，来了个女伢，家也查了、饭也吃了，正值皆大欢喜之际，女伢却突然说：“结婚了，我们住哪儿？老人住哪儿？”女伢不愿和老人一块过……人走了，老两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那儿兀自伤心。儿子说他“自取其辱”，老头听成了“自己吃自己的肉”，他老了，身上能有几两肉吃！儿子又安慰他，莫着急，会给他带一个懂事的好儿媳回来。说归说，总也没有看到媳妇伢的影儿。

老两口心里急。媒人来了，好吃好喝地招待，你说你的，我听我的，说什么都点头。女方家的情况老张头也了解具体了。媒人说，我明儿就上女伢家说去，争取早点带女伢上家里来看看，听准信。他们还是点头。媒人吃的是两家的饭，老张头有老张头的打算。

这一日，老张头又提个小提包到了桂花树湾，正是媒人说闺女的那个湾子。

转了一圈，还是湾头边那幢宅子收拾得干净，刚才见一个女娃进出过，还说是一对双胞胎，小的一个没“做亲戚(说婆家）”。看来，这回媒人说话靠谱。

他站在门口喊：“女伢，讨一杯茶喝哟！”

一个高挑个儿，椭圆脸、大眼睛的姑娘迎出来，见他大热天站在门口，满头大汗，忙招呼：“大爷，进屋喝茶！”

那好哩，进屋坐了。姑娘递给他一把扇子，说：“先凉快凉快，我去给你沏茶。”

“这伢哟，我不热，我要喝茶。”大爷推开扇子，像是一刻也等不得。

“老人家，天热，你从外面进来，水喝急了不好！”

“不怕的，不怕的。”老头直摆手。

“要不，先给你来点凉的？”姑娘试探着问。

“上了年纪，凉的喝不得。”老头又摆手。

“哦，那我倒温的给你，喝一口先应个急，我再沏热茶！”“呵呵，那可得！”老头笑呵呵接过茶杯。

老头喝茶。喝几口、跺下脚。老头咋喝茶还跺脚呢？姑娘一看，原来老头脚上有蚂蚁，老人怕是眼神不好，没有发现。

“大爷，你脚上咋这多蚂蚁呢？”

“咹？我说这屋里咋有东西咬人呢！”

“不是屋里的。是蚂蚁，你老从外面带进来的。”说着拿起抹布帮老人擦……

老头走的时候，女伢从后面追上来喊：“大爷，你的包掉了！”其实包里也没啥，就几百块钱。一分没少。

这女伢好！女伢姓“钱”，名“桂枝”，住在桂花树湾——桂花树蔸上的金枝玉叶。好听得很，老头满心欢喜……

话说女伢也来“看家”，一起来的有媒人、女伢的婶娘。女伢一进门，盯着这家老头，咋有点面熟呢？婆婆一把拉住女伢的手打岔：“我看你也一样，就像我的亲闺女，亲得很！”说得姑娘羞答答的，满脸通红。女伢浓眉大眼，人中清晰，辫粗如墨，再看女伢的身材，前凸后翘、腰细胯骨大，农村说的好生养，婆婆看得心里头高兴。

婆婆跟女伢的婶娘说客气话，女伢暂退一旁。媒人说要带她看房子，她说不看。她一个人来到门外，门前收拾得很干净，只是一把扫帚倒在门场中间有些煞风景，她捡起来放好了，又到一棵花树底下看花，忽然一条狗过来了，她只好退回来。

婆婆笑得合不拢嘴，人在厨房做饭，不耽误悄悄打量女伢、还不忘和堂屋的客人搭几句话，忙得像风转儿。

女伢回到堂屋坐下。堂屋里来了不少人，是来看女伢查家的。一众人吃糖的吃糖、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不时还偷看女伢一眼。女伢像是被人盯住了的小偷，浑身不自在。大前咋不把女伢带到房间去坐呢？堂屋里的人都有些不解。一会儿过后，大家都退出去了。大前和女伢开始说话……老头、老太、媒人、婶娘悄悄躲在暗处，这时看着两个伢说上话了，说得越来越亲热，心里像喝了蜜。这回该是要成了。

“查家”有个规矩：满意女伢，女伢离开时，男方要给红包，女伢当面收下了，表示同意这门亲事，如果讲客气不收红包，表示女伢可能没看上。当老头老太拿出红包给女伢时，女伢说什么也不要。老头老太愣住了，中午吃饭不是还好好的吗？若女伢不满意，也许连饭都不会吃；是吃饭的时候出了纰漏？没有啊，饭吃完了还好好的哩！

女伢见老人进退两难，连忙笑着说：“桂枝没来，我是她姐，叫金枝。”二老更是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会儿连媒人也搞懵了。

女伢说：“桂枝说了，人她见过(满意)就行了，再好的家也得靠人撑！查家她不来，我也是好奇，才替她来看看。”见一屋人云山雾罩的，又说：“你那天去‘访’她的时候，她刚好出去了，是我在家。”二老听到这里，心里凉透了！老太埋怨老头：“就怪你，天天拿个破包到处充高人。”儿子也说：“叫你不张罗你非张罗，这回把人吓走了吧！”老头一脸委曲还有不甘，这时也无话可说。

可怜天下父母心。女伢看到张老头吃瘪了，忍不住笑起来，说：“其实他们是同学，没有必要那么外道，一切随缘！”女伢说完，又把老太太叫到身边说了几句悄悄话，把老太太乐得比捡到现大洋还高兴……

(文/刘仁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