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时节的盛夏,是没有许多农事需要我们这些小孩子帮忙的,每日除了放放牛便都是玩乐的时间。每日下午的放牛任务完成后,日头已经不再烫的人生疼,便是我们玩乐的最佳时间——到谷场上打弹珠、打宝或是跳绳等。那时候的我们不仅不觉着累和热,玩了一天就是饿也是不觉着的,以至于妈妈常常需要喊上七八遍“吃饭了”,我们才动身回家。若是正赶上兴头上,有时甚至要等到爸爸抡着铁锹跑过来,我们才肯乖乖地回家。不过,却也有例外的时候,我们不仅不用妈妈喊,反倒早早地回家催着她赶快做饭。
对于刚从土坯教室和书桌转换到砖瓦和木桌不久的我们这群小学生来说,平时最主要的文化娱乐就是翻翻《思想品德》。所以一遇上点文化生活,我们这群一上课就犯困的孩子也立刻精神抖擞起来。在全生产队还没有一台电视之前,电影是我们最喜闻乐见的。赶上村部放电影的时候,各个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都搬着小板凳如下雨前行军的蚂蚁一样浩浩荡荡地向着村部进发,抢着占据一个有利位置。电影一般在晚上七点左右开始正式放映,住在村部附近的五点多便都把自己的凳子摆在了最前面的位置。
为了能够占据一个靠前的位置,催着妈妈早点做饭便成为了我们异于寻常的举动。草草地吃完饭,我们小孩子们就搬着齐腰高的板凳作为先头部队朝着村部前进。多数情况下,等我们累得哼哧哼哧的赶到放映场时,正对着荧幕的前面五六排已经齐刷刷地坐满了人,就是荧幕正下方的地上也都坐了一排小孩子。把凳子往后面一放,坐到上面基本上就只能在人头缝中看见被四分五裂了的荧幕。这时候凳子的第二个作用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身高不够凳子来救——站在凳子上终于可以把整个荧幕看全了。若是你一直两只脚一动不动地站着,那么一场电影下来,估计两条腿就要废了。为了避免出现腿报废的情况,我们通常一条板凳上站两个人,并排着用胳膊搂住对方的肩膀,然后每人拿出一条腿用来支撑身体,每隔一段时间再各自换上另一条腿。为了保持稳固,我们每个凳子上的人都与相邻凳子上的人连接在一起,就如曹操的铁索连环船一样。这样一来,若是没有个风吹草动还好,一旦稍微来点风或是一只脚没站稳,就是牵一脚而动全排的问题。要是看着看着电影,突然听见“啊”的一声雷鸣般的叫声,多半不是电影中出现了什么骇人的场面,而是我们一整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在摔跤这个问题上,有时确实是因为没站稳的原因,然而有时候我们却是故意摔倒的,只是为了可以和喜欢的女生来个亲密接触——这也是我们喜欢看电影的另一个原因。除了故意摔跤,我们还会时不时地拉扯一下她们的辫子,拍一下她们的头,捂住她们的眼睛……,再胆大一些的,还会偷偷亲一下她们。不过,一旦惹到了她们,由此,造成我们摔跤的最主要原因也便出现了。于是,整场电影下来我们基本上就处于跌倒——站立——再跌倒的持续性循环的状态,以至于最后常常连看的是什么电影都不知道。
赶上没有电影可看的时候,整个生产队的娱乐时间就会由饭后提前至饭中,改为全队夜话。
农村里各家吃晚饭的时间基本上是大差不差的,一到吃饭时间,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端着一个大碗在门前的马路上聚集成一堆一堆的。这种人堆是实时变化的,时而大、时而小,从生产队的一头到另一头大小不一地分布着。每堆都聊着不尽相同的话题,男人们多聊的是田间的事,女人们多聊的是菜园的事,而小孩子聊的都是玩耍的事。每天各堆聊的内容大致相同,除非遇上些新鲜事,那样全队上下不分男女老少都会集中到这一个话题上来。若是事情是持续性不断变化发展的,那队里的夜话内容也会随着它的发展持续性进行。为了不错过部分话题的精彩内容而且又不耽误吃饭的情况下,村里人使用的多是大海碗,一顿饭一般情况下只需一碗便吃的饱饱的。因为不需要添饭,有些人一顿饭是可以从这头吃到那头的,在这堆说上几句,到那堆听上几句,一碗饭吃完就把每堆都串了一遍。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后来队里有几家用上了电视。有电视的几家到了吃饭时间,就会把电视搬到院子里,把天线调整好,然后等着观众们陆陆续续地来观看。没有电视的人家就会在电视剧开播前端着饭碗带着小板凳到院子里坐定。电视剧一开始,全院立马就只剩下演员们的声情并茂,看到跌宕起伏处,连饭都是顾不得吃上一口,全然没有了人堆里七嘴八舌的那幅景象。这种时候要是你遇到一个能吃的或是用小碗吃饭的爸妈,那你就只好叫苦连天了。为了不错过精彩剧情,爸妈是不会自己回家添饭的,只会叫一声“xx,回家给我盛碗饭去。”而你也只有极不情愿地乖乖回家去盛饭。这一去一回,往往就把最关键的剧情漏掉了。遇到硬气一点的孩子,死活不肯回去的,一家人就只好等到广告时间,全家一起回去盛饭。
看完了电视,爸妈们洗洗后就会坐到院子里的凉席上乘凉,而我们这些孩子却依旧闲不下来,毫无睡意。
夏天最令人厌恶的就是蚊子和苍蝇,晚上你要是不拿把蒲扇不停地煽动着或是不躲到蚊帐里,那你的身上定是要被蚊子亲吻个遍的。相较于蚊子的令人生厌,我们更乐于和萤火虫玩耍。一到夏天的夜晚,天上的繁星好似都落进了地上的草丛里,在草丛间游弋闪烁,人置于其中,便如在银河中荡漾。夏日的夜晚,我们一旦发现蚊子的踪迹,就如遇见了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必要积蓄全身的力量给它致命的一击,然后再流其血、拆其骨,使其灰飞烟灭。而我们若是遇见了萤火虫,则会双手微微合并,把它捧在手心里,看着它在手心里闪闪发光,不敢有一点轻举妄动,生怕伤着了它。它的美丽也滋生了我们自私的心里,总想着把它灵动的光芒留在身边,以供我们长久地把玩。
我们在草丛中追寻着欢快的精灵的身影,双手轻轻把它们拢住,缓缓地移入事先准备好的玻璃瓶中。为了不让它们太拥挤而又不显得过于冷清,一个小玻璃药瓶中我们最多只放五六只,这样它们的光芒就刚刚好。把玻璃瓶挂在床头上,在星光闪烁中入睡,好似睡在漫天星空下。当第二天在美好中醒来时,却发现它们都一动不动地躺在瓶底,慌的赶忙打开瓶盖把它们一个一个倒出来。缓一缓之后,有些倒还能飞舞,而有些就彻底地躺下了。看着它们再也不能闪光的小小身躯,怜悯之心油然而生。自此以后,我们便很少再把它们装进瓶里,多是把它们捧在手心里,细细地打量一会,便把它们放飞了。
写了这么多好像也未见特别有趣之处,无非是一些小时候农村再平常不过的景象。只是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要远比每日一触即达的互联网生活有趣的多。前些日子再回农村老家时,发现以前的农村早已湮灭在时代的洪流中,而未来的农村雏形却还依旧不见踪迹,现在的农村好似陷入了一种不伦不类的状态之中,过去的早已丢失,未来的还未寻见。对于夏夜那曾经的点滴乐趣,即使再回到农村,怕是再也寻不见那翩翩起舞闪烁着灵动光芒的萤火虫了。